西單
西單也是重災區. 就是因為在西單路口發生了一件慘案.
俺到西單的時候,看見西單路口的自行車,隔離鐵柵欄,磚頭都已經被坦克和軍車壓成了一片. 數不清的自行車被壓得連在了一起,偏偏的. 還有被撞的東倒西歪的公共汽車和無軌電車. 長安街到處都是坦克履帶的痕跡.
西單西南路口有接輛被燒毀的軍車. 南邊的鐵柵欄上綁著一個已經燒焦了的戰士軀體. 坐在地下, 雙臂給人拉開綁在身後的鐵柵欄上. 衣服已經全燒沒了,身體也燒的焦黑焦黑的,臉上隻剩下幾個窟窿.頭上也不知道是誰給戴了頂軍帽以表明他的身份.更有惡的是,也不知道是誰用一段膠皮水管子套在了戰士燒焦的下體上. 看來是個掉隊的戰士,竟然讓人給燒死了. 死前也肯定受到了不少折磨.一個年青的生命轉眼間就變成了一堆焦炭.
這是俺看到的第一個完整的死人.
路當中有一輛公共汽車,車頂上還架著一挺機關槍, 要麽就是一把步槍.記不清楚了. 說是開槍殺人的證據. 還有幾個鋼盔. 這輛公共汽車和槍械後來也都出現在電視裏了. 不過是學生舉著槍向圍觀的市民訴說戒嚴部隊是如何開槍的.
西單路口記得好象沒有戒嚴部隊把守. 也沒有坦克和軍車.但所有人都站在路口西邊. 麵衝著東麵天安門廣場方向議論紛紛. 很少有人敢走過去. 遠遠望去,寬寬的長安街磚瓦遍地. 戒嚴部隊圍城的時候,很多卡車司機自願開車把磚頭,石頭運到各個要道,後來這些磚頭,石頭都成了學生和市民對抗戒嚴部隊的武器.
不過俺印象特深的是, 西單路口四周都是成堆成堆的,被壓的扁扁的自行車.加起來有好幾百輛.還看見有人在裏頭想找出自己的自行車. 俺當時看了看,就是能找出來也沒法要了.能拆個完整的零件就算是萬幸了. 看樣子是坦克從人行道上壓過去的. 別的幾個主要路口也都一樣,自行車遍地.估計都是光顧逃命了.
好多人站在西單路口東麵 望著天安門廣場的方向.誰也不敢過去. 俺當時納悶, 那麽都人都圍在西單路口幹什麽,為什麽不到廣場去看看. 聽他們說六四淩晨的事情,俺還有點不相信.
長安街在西單以東一下豁然開寬起來. 寬寬的馬路上連個人影都沒有. 俺正在猶豫要不要上廣場去看看,這時候有人幾個人蹬上自行車就奔天安門廣場去了,都是男的.女的這場合沒有敢去的.女的都跟玫瑰她爹一樣給按在家裏不許出來了.
俺一看,人多壯膽,推上車跟著他們一起往前騎.
俺們不敢走在路中間, 就沿著南邊的小馬路一直往前走. 經過新華門的時候看見新華門的門口地下坐著很多全副武裝的解放軍.裏三層外三層的圍著新華門成半圓狀把新華門圍了起來. 裏麵也都加了雙崗.站崗的解放軍也都是長槍在手.還掛上了閃亮的刺刀.
新華門正對麵的牆上看不清楚是彈痕還是磚頭砸的,整麵牆全是坑.在這兒倒碰上幾個看熱鬧的市民,站在牆跟看著對麵的新華門. 後來才知道六四淩晨,有學生市民衝擊新華門.
過了新華門,就看見天安門廣場了. 等我們走到六部口就看見遠遠的地方成隊的戒嚴部隊橫著坐在長安街上.也是前一排後一排的很多層.他們後麵是空蕩蕩的天安門廣場. 空的連個人影都沒有.
俺們不敢往前走了.戒嚴部隊看見俺們幾個,遠遠地向我們揮手,不讓俺們繼續前行. 俺們一看過不去了,就推車拐進六部口的小胡同,從胡同裏往前門騎去.胡同裏各家各戶都是大門緊閉.毫無聲息.
後來想想六月四號以後有膽量還敢往天安門方向去的肯定都是六四當天沒去廣場的. 否則,絕對不敢再往回跑.俗話說傻大膽,就是因為什麽都不知道才膽大.說的就是俺.俺要是那天晚上真去了廣場的話,打死俺也不敢再往廣場跑了.
Electric提醒我說坦克壓人的事情.說坦克進了廣場以後,橫衝直撞要把同學們驅逐出廣場. 俺想如果說戒嚴部隊從一開始就要故意要壓死學生也是不對的. 戒嚴部隊是想造成一種恐怖感,逼迫同學們盡快撤出廣場. 那陣勢別說是學生,換了任何人看見也害怕.
就是戒嚴部隊和坦克進了廣場, 大部分同學們也沒有意識到情況會惡化到後來的程度. 所以同學們看見成群的坦克排在廣場前麵.後來出動幾輛坦克到處亂開嚇人. 同學們從心理上就已經崩潰了. 至於有沒有坦克故意壓人,就不知道了.但後來確實有人被坦克壓死. 再說廣場死人沒有俺不知道. 不過後來據說丁關根孫子的屍體就是從廣場南麵哪個角落的花壇裏刨出來的.
後來看電視,有一輛坦克還是裝甲車是第一輛趕到廣場的外圍軍車.在廣場北邊,國旗附近橫衝直撞的. 據說那個駕駛員還因此立了大功.後來來了第二輛,第三輛.越來越多.排在了天安門城樓下麵.麵向廣場對著裏麵的學生.
俺想戒嚴部隊也不一定知道廣場上的都是學生,以為他們都是些暴徒. 記得戒嚴部隊車輛進城的時候被群眾圍住問他們幹嘛來了.他們都說是執行任務.具體是什麽任務他們也不知道. 還有戒嚴部隊的官兵向市民保證不會向學生和市民開一槍.想必戒嚴部隊領導跟他們說廣場上都是暴徒,企圖顛覆黨和國家. 士兵也都是普通人. 再說軍人以執行命令為天責.
但是不排除有部分戒嚴部隊官兵受到市民和學生的謾罵侮辱,實在憋不住了, 開了殺戒的情況發生.
俺有個同事就住在六部口附近. 說學生從廣場上給嚇的東跑西藏的.特別是外地學生本來就不熟悉周圍環境,天又黑更是難辨方向. 大喇叭廣播讓同學們從廣場東南角撤出去. 其實,如果那幾個學生領袖能安排同學們有秩序地撤離,也不會發生那麽多事情.
有的學生從廣場逃到了六部口附近的胡同裏.有坦克跟著也追進了胡同裏頭,追著學生屁股後麵跑. 胡同裏的居民看見,趕緊打開大門讓同學們進院子裏躲起來.
有人看見一個男同學本來已經跑進一家人的院子了, 這時候戒嚴部隊的士兵也衝進胡同口.他看見有一個女同學跑的慢,落在了後麵,結果被子彈打傷.就又跑出去救她. 結果那個女同學得救了.他卻中彈倒在了地上. 據說那個女同學扒在門上哭的那個傷心.
有人羨慕Titanic沉船上英國紳士們. 俺倒覺得這個學生比他們更值得崇敬. 他自己本來已經安全了,還要冒這死亡的危險去救助自己的同學.
俺們幾個人從六部口小胡同裏一直穿到前門樓子跟前.本來想從前門大街上穿過去.可是前門大街跟別的地方一樣,都是成隊的戒嚴部隊排成幾行抗著槍坐在地上. 前門樓子上也架了好幾挺機槍.
俺們站在肯德雞店前麵一點的地方,距離戒嚴部隊也就幾百米的地方,正在猶豫要不要繼續往前走. 這時候隊伍前頭的幾個當官的舉起槍,衝我們頭頂的天上就是一梭子. 當時俺就嚇壞了.推著車就往邊上的胡同裏頭跑.
這是俺第一次親眼看見戒嚴部隊衝俺的方向開槍.
前門大街是過不去了. 好在俺地形熟悉, 就沿著前門大街邊上那排商店的後街往東走. 俺在小巷裏七繞八拐的,終於繞回到二環路上. 然後從台基廠又轉回到長安街. 王府井路口和北京飯店也跟別的地方差不多. 全是磚頭和壓扁了的自行車.
俺看看沒什麽就騎車經過北京站,直奔建國門立交橋去了.
在建國門立交橋俺看見一具學生的屍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