天安門廣場以東的情況比較好.沒看見什麽燒毀的軍車.隻有幾輛用作路障的公共汽車和隔離蹲七仰八歪地橫在長安街上. 北京站也沒什麽動靜.
俺一路從西過來,看見了軍博, 木樨地, 南禮士路,西單,天安門的情況,原來以為東麵也是一片狼跡.沒想到卻是如此平靜. 心裏一直感到奇怪. 直到俺上了建國門立交橋才明白是怎麽回事.
建國門立交橋上站了很多人. 俺上橋一看,橋下東南方向的引橋上停著一列軍車,一直排到下麵的二環上麵.長長的車隊,戒嚴部隊的士兵還都整整齊齊地坐在車上.
聽圍觀的人講,說是東麵的戒嚴部隊到建國門就沒法再往前推進了. 同樣可以開槍,他們為什麽沒有推進? 是不想造成對學生和市民的傷亡,還是帶隊的領導於心不忍? 還是上了北京的立交橋就轉向, 找不著天安門廣場了? 就不知道了. 據說是從石家莊趕過來的部隊. 據說是38軍的部隊.也有人說是27軍的部隊.
橋上還有人群人圍著一輛軍車. 人群中間軍車的車輪前麵倒著一具屍體. 看上去是個學生. 還是個男生. 個子很矮. 身上穿著一見淺蘭色泛白的的確良襯衣,雙手向麵前伸著,側著身倒在了地下. 右手腕還戴著一塊手表. 腳下的鞋也掉在一邊. 他的身體已經讓軍車的輪胎壓扁., 平著攤在地下. 紅與白的腦漿都流了出來.他的身下還有一輛也被壓扁的自行車. 從當時的狀況判斷,他是騎車的時候,被後麵的軍車撞倒壓死的.也不知道從哪兒飛來幾隻肥大的綠豆蠅在他頭上飛來飛去.讓人極度惡心.
下午俺回家的路上還看見他的屍體,靜靜地躺在車輪前,仿佛在無聲地抗議. 不同的是他的衣服被好心人掀過來蓋住了他的頭顱.那輛軍車也被人點著了. 橋下的戒嚴部隊,看見軍車給點燃,也不上來救火.仍然默默地呆在原地.
後來過了幾天,俺再次經過建國門立交橋的時候,屍體已經被移走了,但那輛軍車仍然停在那裏.已經燒的隻剩下個架子了.
這是俺親眼看見的第三個死人.一個完整的學生屍體.也是最後一個.
還有一個重災區就是崇文門的人行過街橋.
俺那天沒從那裏經過沒看見倒地發生了什麽.後來是在報紙上看到的. 有兩名戒嚴部隊的士兵被憤怒的市民吊死在崇文門過街橋上. 據說是兩名迷路的士兵,被群眾追散了. 去搶崇文門過街橋的至高點. 學生和市民從兩邊上來了.他們也是極度恐懼,無路可逃.開始衝人群開槍,希望能把群眾嚇跑. 可人群看見隻有他們倆人,就圍了上來.
戒嚴部隊的士兵槍裏也就那幾顆子彈. 據說兩個人也都是十幾歲的孩子.那裏見過這個陣勢,嚇的渾身發抖.
這時候有兩個老太太上來跟他們說,讓他們放下手裏的槍,說不會傷害他們.他們倆大概相信了那倆老太太的話,就把槍交出來了.可沒想到的是人群已經被戒嚴部隊衝群眾開槍的事情給激怒了. 圍著他們倆人就打,後來竟然把倆人給吊了起來,掛在了過接橋上. 從照片上看真的是慘不忍睹.不明白有人怎麽下得了手.
同樣年青的生命就象流星一樣消失了.讓人悲哀.
後來找到了一個老太太. 就住在附近胡同裏. 她在電視裏痛哭流涕地做檢討. 後來就不知道怎麽樣了.
說到崇文門,還有一件事. 那都是過了好幾天以後,都可以正常上班了. 俺去崇文門飯店辦事.辦完事剛從裏麵出來, 就看見外麵的人都往裏麵跑. 緊跟著就聽見了槍聲.
過了一會兒,看見從西麵慢慢開來幾輛軍車. 車速很慢,大概就是5公裏/小時的樣子. 有四個先頭部隊的士兵頭戴鋼盔, 手裏舉著槍,槍口衝上,慢慢走在軍車前麵. 如臨大敵. 後麵幾輛軍車上都架著機關槍.還有士兵也舉著槍走在軍車兩旁掩護.
等走到崇文門十字路口車隊停了下來. 那四個士兵蹲在十字路口正中間.每個人麵衝一個方向,蹲在地上,平舉著手裏的槍.估計是在觀察十字路口各個方向的情況. 過了好半天,才看見有個人一揮手,車隊又慢慢往東,也就是北京站的方向開去.
據說是在搜捕暴徒.
俺記得,長安街上,特別是對抗比較激烈的幾個地方,還有就是天安門廣場. 戒嚴部隊坦克的履帶在路麵留下深深的軌跡. 很久,很久都沒有清除掉.每次看見那些軌跡,特別是那些轉著圈的軌跡,俺都不由自主聯想到坦克前追逐的是學生,還是市民.他們現在是否安好.
還有一件事.就是戒嚴部隊撤出北京的那天.俺正在上班.我們都跑出來看戒嚴部隊的車隊緩緩從天安門廣場方向由西向東經過我們的麵前. 軍車上站著全副武裝的戰士.雙手緊握斜挎在胸前的鋼槍,麵對馬路兩側站成一排.時刻準備著突發情況的發生.
走這走著,就聽見建國門那邊槍聲大作. 就是前麵說的建國門外國際公寓上向戒嚴部隊打冷槍的事件. 俺不知道開槍的人是何居心, 但一定是很叵測. 能住在建外國際公寓的,又有槍支的, 肯定不會是普通中國市民.
槍聲一響車隊就停了下來. 我們也嚇壞了,趕緊往回跑. 前麵車上的戒嚴部隊也不知道發生了什麽情況,就跟著往天上,和兩邊的建築物上開槍威懾. 現在想想,戒嚴部隊的神經都已經繃到了極限,任何一點風吹草動都會引發他們的過度反應.
當時大北窯的中國國際中心寫字樓和中國大飯店正處於施工的緊張階段. 六四以後工程就停了下來. 戒嚴部隊撤退前不久才重新開工. 中國大飯店還是鋼筋混凝土的狀態. 正開始往上掛玻璃幕牆.
估計戒嚴部隊以為施工半截的建築物裏有人打槍.本來就成了驚弓之鳥,建外的槍一響,這邊也就跟著開了火.卡車上的軍人一下子從車上跳了下來,藏在軍車後麵.用軍車做掩體,衝著中國大飯店就是一陣亂打.
這一打不要緊.一下造成了中國大飯店40多萬美元的損失. 一快玻璃幕牆三百多美元. 後來,中國大飯店告到對外經濟貿易部和外交部. 可是戒嚴部隊就連國務院也沒辦法,就別說是經貿部了. 最後也不了了之.
再說幾件六四其間的趣聞.
一是老夢和凡事林說的送水的事. 記得遊行鬧的最厲害的時候. 市民看見遊行的學生就跟看見他們自己的孩子一樣. 特別是那些老北京, 紛紛在馬路邊上支上桌子擺上幾碗涼茶水,讓路過的遊行隊伍免費喝. 沒有桌子的也支張凳子. 經常能看見老頭,老太太,還有小孩坐在一旁,拿著大打巴蕉扇,在茶碗上扇呀扇的.叉杯上有的還蓋上蓋, 生怕樹上的蟲子掉裏頭.
住在廣場附近的就推著小車送茶水上廣場. 後來送的不僅僅是水了.送麵包,送衣服,被子,防雨槊料布的,什麽都有.還有人幹脆把家裏的床都送去了.
二是,那時候的北京城出現了一種前所未有的和諧氣氛. 很有意思.現在整天提倡和諧社會還沒有達到.那時候沒人說倒真的很和諧. 大街小巷吵架打架的沒有了. 公共汽車上的小偷也消失了. 據說那幾個月,整個北京城竟然沒有發生一起盜竊事件. 據說小偷都不好意思出來了. 估計都加入工自聯遊行去了. 誰要是不小心踩了誰一腳,馬上給人家道歉.被踩的也不叫真兒了.
三是, 交通事故沒有了.汽車開始讓行人了. 馬路上的人越來越多, 交通警察到是越來越少了. 六四一發生,你猜怎麽了? 警察都集體下崗了. 所有人說話都透著一股和氣.
六四過後沒多久,這些壞毛病又自己慢慢回來了.嗬嗬, 你說六四好不好? 對了,戒嚴的時候也沒這些事. 因為那時候抓到了就直接送戒嚴部隊. 據說是進去以後什麽都不問, 先一頓狠打.真的往死裏打.等打完了,問什麽說什麽.就連不問的自己也都交代了. 不過據說送進去的大部分都嚴懲了.
還有一個. 後來是電視上看到的.就在天安門廣場學生絕食的關鍵時刻.那幾位民主領袖人物卻跑到西苑飯店(北京飯店?)圍著一張圓桌又吃又喝的.結果被監視錄像給錄下來了.同樣都窮學生,他們哪兒來的錢去西苑飯店(北京飯店?)吃喝. 傻子也明白了,那些真正絕食的都是些普通學生.
還有就是拎個包擋在坦克前麵的那個人. 後來怎麽就沒他的消息了?
另外,就是北京的地鐵在戒嚴令頒布以後沒多久就停運了.所有的地鐵口也拉上鐵柵欄關上了.有人說地鐵後來把西麵進城的戒嚴部隊從石景山運到市中心.有人看見六月三號晚上有部隊從和平門等地鐵口湧出來.俺隻是聽說,沒有親眼看見.
還有人說北京城下還有一條秘密通道.與地鐵平行. 從人民大會堂,中南海等地一直通到西山附近.是當年修建地鐵時同時修建的.原來是準備防止戰爭用的. 說主幹道並排能走兩輛卡車.國家領導人家裏都有通道與主幹道相接.說人民大會堂的部隊就是從這條秘密通道送進去的. 估計是真事.
宣武門飯店臨時改成戒嚴總指揮部.抓了人就往那裏送.周圍的人行道離老遠都給封起來了.除了飯店職工誰也不許進出.俺還專門路過那裏看了看.停著不少軍車,還有站崗的士兵.
六四以後北京市的公檢法就基本癱瘓了.戒嚴部隊說了算,誰也不敢跟他們理論. 誰隻要犯了事到了戒嚴部隊那裏就算是完了. 很多人就是這麽白白送了命.沒死的也都被扒了層皮.
俺聽到過的一件事就是有家工廠,有個工人平時老仗著自己塊頭大欺負別的工人.六四以後讓人給舉報了,說他參與了六四活動,還砸了軍車.其實他根本沒去.別人就是想借機會報複他. 結果給總指揮部抓進去了. 同樣也是先一頓臭揍.打的都動不了,然後才問他.他什麽都不知道,當然說不出.不說,接著打.最後,才鬧明白是讓人冤枉的. 等給放出來,人已經基本傻了.後來見了大家特別的老實.
那時候最怕的就是戒嚴總指揮部. 戒嚴總指揮部比現在的中紀委管用多了. 那效果比執行什麽三規都厲害.可惜,用錯地方了.
還有一件有趣的事情就是.有個外地來京出差的人.好象叫肖斌,是從大連出差來北京的. 正好趕上. 六四那天在馬路上左手拎著個黑人造革的書包, 右手伸著倆手指頭到處跟人說“兩萬啊兩萬.” 意思是說天安門廣場死了有兩萬人. 還是個小科長,估計他也就是嘴巴太大.後來我們一提起他就伸著倆手指頭說“兩萬啊兩萬”. 都叫他兩萬. 當時就讓在場的便衣給照了像.還給錄了音.
他回去沒多久就在當地給抓了.造謠的人證物證俱在. 記得的人肯定還在電視裏看見過他痛哭流鼻涕地做檢討說自己造謠惑眾.他確實是在造謠. 可是,國外的電視報紙卻寧願相信他的謠言. 用他說的話當證據. 當時便衣特別多.很多人都是被人照了像後來對著照片給查出來的.
大家還記得中央電視台新聞聯播的主持人杜憲和薛飛吧. 他們倆六四當天晚上8點的新聞聯播每人都穿著黑色的衣服出來. 後來中央有人大發雷霆. 結果兩人都調離新聞聯播. 薛飛後來出國.杜憲下海自己辦公司.還好陳道明沒因為他老婆受到太大影響.否則咱們就看不到後來的<圍城>了.
明天再說六四以後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