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還是一個唯物主義國家嗎? 王光澤 |
一切都是因緣,也都是啟示。 四川素有"天府之國"的美譽。天府之國簡稱即是"天國",這個人間"天國"在汶川大地震中頓時成了人間地獄,8萬多生靈頃刻消散,舉國哀慟,億民素縞。國民在哀傷中,視角發生了奇特的轉換,各路媒體上高頻率湧現"天堂"這個大詞,將國民引領到一個彼岸的世界。 截止到北京時間2008年6月9日,如果用全球最大的搜索平台穀歌"google"作為搜索引擎,輸入關鍵詞"汶川地震"和"天堂",搜索引擎提示4,060,000項相關信息,而同月29日,這一數字刷新為9,040,000項;如果用中國大陸最大的中文搜索平台百度"baidu",輸入同樣的兩個關鍵詞,搜索引擎提示3,050,000項相關信息,到了29日,這一數字也攀升至4,250,000項。 汶川大地震之後的一個月,近千名學生遭到活埋的北川縣中學遷到一個公司倉庫所在地。在新校舍的牆上,赫然懸掛著一條醒目的橫幅:"天將降大任於中國"。然而什麽是"天"?"天"欲何為?人與"天"當何以相處? 中國人生命觀的局限 "天堂"對於中國大陸這個唯物主義國家久違而陌生,難道這群世界上人數最龐大的唯物主義者群體終於承認上天的存在? 中國傳統儒家強調孔子所言"未知生,焉知死",宋代詩人陸遊曾在《示兒》中寫道:"死去元知萬事空",表明中國不是一個向死而生的民族,習慣於專注當下的物質世界,回避那遙不可及的彼岸世界。 曆史的傳承往往有著驚人的藕合,傳統儒家和唯物主義也存在某種顯著的關聯。唯物主義徹底否定彼岸世界,現實世界被描述為各種物質有規律的運動。現行中國憲法將執政黨的意識形態貫徹其中,在憲法總綱中明文規定,中國各族人民必須接受馬克思列寧主義、毛澤東思想的指引,唯物主義在中國大陸獲得了欽定"國教"的地位。 對死亡的態度是一個國家文明程度的集中體現。基於唯物主義和儒家的世界觀,中國人的生命觀傾向於"人死如燈滅"。趙本山在小品《心病》中戲虐的"那個小盒才是你永久的家",被很多網友推崇為經典名言。共產主義極權統治之下,生命更是倒退到"物"的位置,"我是黨的一塊磚,東南西北任黨搬",生命的尊嚴、神聖和高貴蕩然無存。 一度興盛的佛教是個例外。佛教的基本教義認為生命可以輪回,世俗化的佛教更是宣稱"20年後又是一條好漢"(阿Q語),佛教視角下的生命不過是一個"酒肉穿腸過"的時空穿梭機。無論是唯物主義、儒家還是佛教,都難以看到生命的絕對性、以及神聖和高貴。 由於中國人對生命的輕賤,視生命如兒戲、如草木,自然會導演出無數次毀滅生命的大戲,張獻忠成都屠城、李自成北京屠城、六四大屠殺等等不絕如縷。1958年,中國大陸高燒不止,為了跑步進入共產主義天國,置億萬人民的生命於不顧,對農民橫征暴斂、導致數千萬農民活活餓死。這些天文數字的死亡事件,很少有人還記得,至今被一風吹,好像幾千萬生靈在這個地球上從來沒有存在過。對於曆次大規模的死亡事件,現在已經沒有人知道死者是誰,是怎麽死的,至今沒有大饑荒時期死亡名錄,沒有南京大屠殺的死亡名錄,留下的隻是一串串枯燥的數字。 中國大陸推行強製火化製度也折射出這種冰冷的生命價值觀。根據大陸殯葬管理條例規定,城市市民對自己死亡之後遺體的處理方式沒有選擇的自由,必須被強製火葬;農民尚且有自己的選擇權,可以土葬也可以火葬。現在無法評估這種殯葬製度的惡劣後果,但是火葬將肉體直接在親人麵前變成一盒骨灰,是非常直觀的唯物主義教育,更容易使生者覺得生命不過是偶然飄散到地球上的一根鴻毛。 唯物主義生命觀強化了中國人在現世生活中的遊戲心態,中國大陸處處可見人們對生命的大肆揮霍、縱欲無度。有網友評論說,中國是世界上最為性解放的國家。2001年版的《中國衛生年鑒》稱,中國每年的人工流產接近1000萬例,其中20%-30%發生於未婚年輕女性身上。性與生命相連,如果人們對生命有足夠的敬畏和尊重,知道每次性行為都有可能製造出生命,就不會那麽隨意地發生性關係,至少采取適當的避孕措施,以避免"搞出人命"來。 漠視生命,再多的苦難隻會麻木民族的神經,絕對不會"多難興邦",帶來的隻是悲劇的不斷重複。 死亡的盡頭是信仰 人類是萬物之靈長,靈就是靈魂,英文是SOUL,這是人類和動物最大的區別。這個靈從哪裏來,是上帝造人還是猿猴進化而來,有神論和唯物主義者各執一端。在西方國家被禁止在課堂上講授的達爾文進化論,在中國的官方教科書中卻得到欽定地位。進化論的教育背景之下,將人置於和猿猴等動物同樣的地位,自然消解了其神聖性和高貴性,和《紅樓夢》中賈寶玉大徹大悟後的"臭皮囊"不差上下。 死亡預示著生命的有限性、人自身的局限性,死亡是一條絕對律,沒有任何人可以逃脫得掉死亡的魔掌。麵對死亡,任何人都會低頭。中國大陸革命題材的影視劇經常上演視死如歸的革命豪情。不過,在麵對死亡的時候,這些唯物主義者還是露出了馬腳。例如,當革命者祭奠犧牲者,總會告慰其"在天之靈","英靈"這個詞也在影視劇中頻繁出現。這些文化符號的浮現,隱含了唯物主義者麵對死亡時的捉襟見肘,不時露出了有神論的尾巴。生命的盡頭是死亡,死亡的盡頭則是信仰。 人類的理性是有限的,人類科學發展到今天,根本沒有解決人是什麽、從哪裏來到哪裏去這些基本問題,更無從解釋宇宙的由來,有多大有多長有多久。人是上帝所造,還是一個純粹的偶然事件,誰都沒法說得清楚。基督教的上帝造人說是一種隱喻,猿猴進化成人的達爾文進化論也不過是人類的妄自猜度。超出人類理性之外的東西,那就應當把這一塊留給信仰的空間,讓個體自己進行選擇。 信仰的自由是建立多元化生命觀的前提,通過多元化的生命觀的比較,不難看出基督教的生命觀,即上帝造人的生命觀在西方發達國家擁有更大的市場。《聖經》中上帝按照自己的樣子造人的隱喻,彰顯了人類生命的神聖性和高貴性,這種觀念易於引導人類尊重和珍惜生命,並且把人的生命和與生命相關的基本權利也置於神聖的地位,不可商量和打折扣,天賦人權的內涵即在於此。 唯物主義者在強調生命的珍貴時,隻是強調生命隻有一次,著眼於生命的稀缺性,是多一個少一個的問題,可以打折、屈就和商議,所以唯物主義立國的國家經常以各種借口剝奪基本人權、甚至直接剝奪人的生命。為了經濟發展,可以計劃生育,強製墮胎和絕育;為了社會穩定,可以隨意限製人身自由,隨意刑訊逼供、隨意適用死刑;為了國家團結,隨意限製人民的言論自由,隨意阻止人民結社,隻能讓一種聲音出現,隻能讓一種力量處於絕對性的地位。這樣做的結果就會造成謊言盛行、權力不受約束、利益衝突得不到公正解決,反過來使得孜孜以求的經濟發展、社會安定、國家團結成為泡影。 唯物主義國度的終結 2007年底,中國國務院總理溫家寶寫了一首詩,名為《仰望星空》,詩中寫道:"我仰望星空/它是那樣寥廓而深邃/那無窮的真理/讓我苦苦地求索、追隨/我仰望星空/它是那樣莊嚴而聖潔/那凜然的正義/讓我充滿熱愛、感到敬畏/我仰望星空/它是那樣自由而寧靜/那博大的胸懷/讓我的心靈棲息、依偎/我仰望星空/它是那樣壯麗而光輝/那永恒的熾熱/讓我心中燃起希望的烈焰、響起春雷。" 中共元老級詩人郭沫若曾在詩中寫道"我是天狗/要把月來吞了/要把太陽吞了",毛澤東更是誇口"金猴奮起千鈞棒/玉宇澄清萬裏埃",與這些瘋子相比,溫家寶展現出謙卑、理性、冷靜的色彩,不難看出這位唯物主義國家的最高行政元首對上天存有一絲敬畏。 近年來,不斷有江澤民、李鵬等吃齋拜佛的消息在坊間流傳,也曾有不少中共高層官員練氣功的小道消息。汶川大地震之後,很多中共官員也在不同場合祈禱地震死難者在天堂安息。 民間的各種宗教信仰在1980年代前後逐步複蘇。據美國"對華援助協會"2006年的一份報道稱,中國宗教事務局局長葉小文在北京大學和中國社會科學院的兩次內部會議上披露,中國基督徒人數約有1.3億,其中包括2千萬天主教徒;2004年美國對華人權報告稱,中國大約有1億名佛教徒;新興氣功團體一度在1980年代和1990年代迅速崛起,以法輪功為主體的練功人數預計也達到上億人。這一數字在法輪功等氣功團體喪失合法地位之後有多大程度減少,尚難以看到權威統計數字。如果加上其他各種宗教和民間自然神教,中國有神論者的人數可能達到4億人以上,是現有7000多萬中共黨員人數的6倍。 中國國家宗教局最近透露,汶川大地震後,國內外宗教界的捐款突破1億元人民幣。據不完全估計,有近10萬名宗教自願者在四川參與救災工作。四川"秋雨之福"基督教家庭教會表示,將會有很多基督徒打算長期委身於震區,重點放在災後幸存者的心靈重建這一漫長的工作。 6月9日,新加坡聯合早報發表一篇名為《宗教信仰或在震災之後複蘇》的分析文章,該文引述上海大學宗教與社會研究中心主任李向平的話說:"一場突如其來的大災害,中國人基於對天地間最寶貴的生命的敬畏,開放了他們的家國結構,同時也開放了他們的信仰和宗教。" 中國官方在災後不久便派遣國家宗教局副局長齊曉飛到災區,"指導四川省宗教工作部門和宗教界的賑災工作"。大陸的中國民族宗教網6月3日刊登署名文章《大地震之後的哀傷治療》,作者指出:"宗教在地震災後安撫人心,哀傷治療上確實發揮了極其重要的作用。" 大地震似乎震開了中國大陸信仰自由的窗口。從中國大陸民間宗教信仰人數的攀升,以及這次汶川大地震民間自發對天堂的呼喚,表明中國大陸民眾對彼岸世界建立關聯的內在渴望,表明中國大陸內在信仰結構的劇烈變化。除了中國憲法和執政黨黨章的規定之外,讓人很難再相信中國仍然是一個唯物主義的國度。 建構中的天人關係 胡錦濤執政之後,提出"以人為本"的施政理念。人本隻有建立在神本的基礎上,人才能顯示出其絕對的高貴和神聖,否則"以人為本"隻是具有功能價值和投機色彩,不具有本體論上的含義,隻是執政黨為了社會安定和適度滿足個人需求的一種權宜之計,"以人為本"難以獲得不可動搖的根基。 抬頭看到天堂尚且不夠,還需要和天堂之間建立恰當的關係,這是一個在信仰自由的前提下不斷建構的過程。古今中外各種宗教均有不同的說法,民眾可以在不斷詮釋、體悟的過程中形成多元的信仰模式。天主教、基督教、東正教、伊斯蘭教、佛教,乃至中國傳統的儒教在董仲舒之後都承認上天的存在,但是各種宗教對於人和上天關係的建構卻大相徑庭。人和上天到底應當如何相處,應當建立一個什麽樣的關係? 儒家在董仲舒時代和"天道"結合之後,皇權法統強調"奉天承運",執政者成了天道的掌控者。政治反對派也援引這套話語係統,將自己的暴力反抗描述為"替天行道"。中共在共產主義意識形態的框架內,強調自己是曆史規律的遵循者,暴力革命是將中國從半殖民半封建的社會製度導向社會主義和共產主義製度的必然選擇,其含義也是"替天行道",以此為自己的暴力活動獲得合法性詮釋和終極價值的肯定。 無論是當政者還是反抗者,在這種天人之間的關係中扮演著正義之神的角色,最終把自己神化成聖潔的"天使"。中國共產黨就是把自己扮演成道德高尚的無產階級先鋒隊,是掌握曆史規律的先行者,類似於傳統儒家所稱的大聖大賢之人,並可領袖群倫,萬世一係,不可更張。 這種意識形態如果用常識的視角,其實不堪一擊。"人非完人,孰能無過?"人類的有限性、人類自我的道德缺陷是絕對的,誰敢狂言自己能夠掌控天道、洞悉曆史規律?五千年華夏文明史一直陷入治亂循環,人性也演繹著天使和魔鬼的反複"變臉"。開國之初,總有一批自詡道德上無懈可擊的"準天使"裝神弄鬼、橫空出世,掃蕩一切汙穢。江山初定之後,這些大聖大賢之人掌控一切權力,任何人不得挑戰和質疑,言論上、權力上一統天下,沒有人敢真正對這些掌權者進行監督。第一代掌權者尚還矜持,成就諸多道德風範,教化天下,其後一代不如一代,最後異化成無惡不作的權力魔鬼。中國的曆史就這樣周而複始,不知其終。 基督教關於天人之間關係的描述和共產主義、傳統儒家明顯不同。基督教把人的罪性絕對化,"行在地上的沒有一個義人",也包括基督徒。基督徒和普通世人的唯一區別是認識到自己的罪性,並且決意認罪悔改、順應上帝的旨意。對罪性的承認,意味著作為人知道自己的有限性,知道不可壟斷真理,不可自詡比別人高尚,不可隨意剝奪他人的權利,不可假扮天使欺哄他人。 仰望天堂,大地震把滾滾紅塵中的中國人推到了彼岸世界的門口,中國人的生命觀無意中發生了巨大的變化。經曆了這番洗禮的中國人不再把自己當作物欲熏心的猴子,他們渴望和上天建立連接,他們希望為自己漂泊的靈魂找到永恒的居所。人紮根於大地,也在上天的光照之下,當人和上天恢複了自始存在的血緣關係之後,一個完整和立體的信仰圖景才得以呈現。 在大地震之後,有海外媒體認為,中國人終於安靜下來,開始變得謙卑。在不知不覺中,這個唯物主義者鮮血染紅的帝國悄悄地改變了顏色。大陸著名網路論壇天涯社區中一名網友發表感言說:"大地震,你衝天一怒,給我當頭一棒,讓我珍惜生命,讓我學會謙卑,讓我懂得祈禱,讓我常常感恩,讓我自強不息。"這或許是不少中國人懂得謙卑、放下驕傲的印證。 2008年6月29日 於北京 讀者推薦 轉載請注明出處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