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少女

(2004-12-31 20:30:55) 下一個
她的外貌是極普通的, 個子不高挑, 也沒惹眼的身段兒。圓圓的臉頰和下巴,襯著一對不大不小的眼睛。我們同住一個樓裏,麵對麵走過,卻從沒說過話。 那時還上初中,男孩子與女孩子之間是拘謹的。住在一個樓裏也好,讀同一所學校也罷,來來往往如陌生人。那是怕生的年齡。 我們的父母在同一個廠子裏,所以就分到了同一個樓群。三十幾棟沒區別的磚樓就成了“新村”。要不是一件意外,那女孩子是萬萬跳不進我的記憶的。她不曾知道我的存在,更不會猜想至今還有人記起那個無聊的冬夜發生在她家的事。 事後有人訛傳,說她是個後女,可我至今也沒搞清她到底是不是她父母的親生。另一種可能是,她母親是親的,而父親是後的。她母親也是矮矮的,眼裏掛著抹不去的悲痕,但走起路來卻有堅實的節律。那是後來,我才注意到這個極平凡的鄰居。下班時,她母親有時也不換掉工作服,濃發上頂著工作帽,手裏提著幾顆順路捎回的青菜,麵無表情地消失在暗暗的樓棟裏去。她母親向鄰人問好也是短促的,那笑像是經過努力而發的。 她應該和我年齡相仿,因為我母親和她母親有著一樣長的工齡。這也是母親事後說起的。她屬於那種青春期裏發育偏早,而心事重重的女孩子。她走路時雙眼一條線,和鄰居嬸娘打招呼時雙頰紅泛起來,像犯錯的晚生,急了腳步,和她母親一樣硬鏗鏗地跑上樓梯。 那時--上初中時,我是幼稚的。同學中有早戀的,我也假裝自作多情,但絲毫不知真正早戀的少男女們的心是如何的顫擾。我猜,她是被那突如其來的萌動困了,有理不清的頭緒,加上母親不泄不漏的明察暗調,母女間便有了戒心和秘密。 她是在一所非重點中學讀書的,是個有名的爛校。學生是不懂世事的,混到畢業才會再做盤算。父母卻吊著顆心,茫茫揣測孩子的前景。那時的“前景”也是不難預料的。 發生在那天的一幕沒有目擊者。鄰居低聲低眼地傳著噩耗,“五樓姓張的閨女夜裏跳樓了!” 據說,那天晚飯前,她父母因為女兒吵的很凶。一些冰凍三尺的舊帳在疲乏的八小時工作日後如死火山一樣爆發了。她放學回來,見父親在小屋抽悶煙。煙霧讓她父親顯得比往日更疾瘦絕喪;母親則氣漲著臉盯著冰涼的晚飯。接著,母女發生了口角,母親的尖刻責怪觸著了女兒青春期萌動的脆弱與迷離。她無聲地哭,一大團棉花堵在喉裏,靠住陽台的門框抽泣。 冬季裏,晚飯時天已黑透了。她隔著玻璃盯著外麵的夜,昏黃的廚光在對麵的樓裏無力地閃著。母親罵累了,就絕望地哭,哭青了臉。然後,一刻窒人的靜,她似乎聽到幾聲似鳥的乞叫。夢裏的飛鳥曾銜了她遠去。她任滾燙的淚流著,猛地撞開了陽台的門,攀半身高的水泥擋板栽了出去。 這是近二十年前的事情了。那幾秒中的墜落一定是她永遠不能忘的。 那女孩子被奇跡之手救了。 . . . . 三樓的劉禿子養了群信鴿,五層板的窩凸出來兩尺多, 屬於違章建築。那晚,禿子的妻忘記收繩上的一床漂白的棉布被單,旗大的布給風攪了,將一窩鴿子圍了個角。 她是緊貼著陽台的水泥板滑下的,沉沉地把咕咕欲眠的鴿子驚壞了,更驚撼了圍坐吃飯的禿子一家。黑暗裏,一群炸窩的信鴿朝她下墜的相反方向飛竄了。五層板將她擔了片刻。一團團撲落的羽毛把她喚醒了,一隻手本能地扯了白床單的角。 再往下,就是光了。床單印在黑夜上的白光,把她裹了,如由天飄落的一隻斷翅,讓她覺得了飛的自由。哪怕隻是一瞬? ---2003年10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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