躲在夾牆中活命的小舅

                     躲在夾牆中活命的小舅       劉振墉
      文革期間的一天，我的太座下班回來告訴我，聽說濟南的小舅生病了，可能比較嚴重，要寫信去問情況，於是寄去了一封問詢的信。她的鋼筆字很漂亮，卻惜字如金，極少寫信，不知為何，今天對小舅卻特別關心。
     過了幾天收到回信，原來她的小舅葉芃，作為鐵路濟南分局被打倒的走資派（「走資本主義道路的當權派」的簡稱），正在山裏伐樹運木頭，接受勞動改造。發現小便帶血，已經在附近的診所就醫，但缺少某種藥品，能買到就寄去。這是很普通的藥物，買了後由我去請木工打了小木盒，將玻璃藥瓶裝在木盒裏從郵局寄去。先後寄過兩次藥品，接著傳來的卻是死訉。至於去世前有沒有能回到濟南治療，就不清楚了。
      有一年，嶽母大人從靖江鄉下來我處小住，我跟她閒聊時，她說到小舅的故事：
   「內戰爆發時，國民黨的勢力，像排山倒海一樣壓過來，共產黨根本沒有還手之力，地方幹部紛紛北撤（撤退到鹽城、阜寧等偏僻地區），做區長的小舅也跟著走了，幾個月也聽不到他的一點消息。留在原地堅持鬥爭的，不少人或者自首，或則被殺，能夠北撤還是很值得慶倖的。
    「有一天我回娘家，見大門虛掩著，我就直接推門進去，意外發現小舅在曬太陽，他感到有人進來，立即閃進房間裏去。同時，媽媽和嫂子齊刷刷的跪在我麵前，要我賭咒罰誓，決不向外透露半點消息。」
     或許有人會覺得難以相信，媽媽怎麼會跪在自己女兒的麵前呢？原來這位葉家老太，也就是我嶽母的媽媽，是農村的富裕人家，兩個兒子都讀過書，新四軍到當地後，都捲入到抗日的洪流中。抗戰勝利時，大兒子葉誠正擔任靖江縣新港鎮的鎮長。1946年4 月，還在國共停戰期內，還鄉團配合國軍，偷襲長江北岸的新港鎮，將一批共產黨的行政、稅務、商貿的人員抓過江去。有些人是親屬花大筆錢去贖回來的，也有幾人被下了餃子（裝在麻袋裏扔到江裏），其中就有鎮長葉誠。那時對葉老太打擊可想而知，現在時間過去還不到一年，小兒子的生死，又處在千鈞一髮之際，下跪是出於做媽媽的本能動作。
     嶽母又告訴我：
「到了1947年冬天，一天半夜裏有人敲門，開門一看，是兩個認識的本地幹部。我驚訝地問他們，你們不是北撤了嗎？他們說：是的，但現在形勢已經有了很大的改善，我們前幾天剛通過封鎖線回到家鄉，要恢復開展武裝鬥爭，現在急於與葉芃取得聯繫。
     通過我的牽線搭橋，小舅才走出夾牆，重新參加到戰鬥的隊伍中去。」  
 
     1947年，在國民黨軍和還鄉團的天羅地網中，小舅躲在夾牆裏活了下來，二十年後，在偉大領袖親自發動和領導的文化大革命中，卻無法找到足以藏身活命的夾牆了
     （2023/05/31世界日報＂上下古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