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7 (54)
煙文化 劉振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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寫下這三個字完全是東施效顰。在報紙上常見到酒文化、沐浴文化、美女文化等等,所以我現在寫出“煙文化”這個新詞,也就不擔心錯到那裏去。
我唯一的舅舅,是個弱智、殘疾人。駝著背,身高不到一米六,一天到晚捂著胸口,口中像唱山歌似的呻吟:“我難過呀!我心裏疼得難過呀!”再大把大把的吞小蘇打,就這樣在家人的照顧下,渾渾噩噩地過了一輩子。聽我母親說, 本來還有另一個健康、聰明的舅舅,可惜他的自尊心太強,十幾歲的時候,因為一件小事挨了大人的批評,覺得受了冤屈,就吞下一塊大煙土,用死亡來證明自己的清白。
我的外婆家是鄉下的土財主,幾代人都是省吃省用,克勤克儉,家裏從未有人抽大煙,那怎麽就輕易地弄到大煙土的呢?據我母親講,當時經濟條件稍好的人家,家裏常年備有大煙,親戚朋友,或者有身份、地位的人士上門,及時拿出來招待吸一口,就像現在給上門客人敬煙、倒茶一樣,這樣才叫做懂禮節,才不會無意中得罪人。我大哥的記憶也證實了這一點,他說抗戰前夕外婆去世的時候,西廂房是來客休息的地方,裏麵放著黑的煙土,白的嗎啡,還有紅色的“紅丸”,客人們各取所好,大概就好比現在客人們各自挑選喜歡吃的水果、點心一樣平常。
畢竟社會有了進步,而今人們已認定鴉片、嗎啡,還有可卡因、搖頭丸等是毒品,隻能在地下活動,可是香煙又在我中華大地上漫延開來。現在,出租車裏,旅館房間裏,飯店茶樓裏,到處都能聞到陣陣煙味,甚至於醫生在診室裏抽煙,官員在辦公室裏抽煙,凡是帶空調的密閉場所,總能聞到香煙味。
我一直很納悶,販賣鴉片的是英國人,種植鴉片的是印度人,英國人和印度人並沒有大吃鴉片,真正大吃特吃,而且視之為良藥、為身份、為派頭的卻是我們中國人,所以中國人才受害最深。香煙情況又極其相似,我曾在美國的弗吉尼亞州住過一年多,那裏是煙草產區,著名的萬寶路公司就在州府裏士滿。萬寶路通過合法出口和非法走私,每年銷到中國來的煙應該是個天文數字,可是我看到當地人抽煙的卻很少,公共場所更絕對沒有人抽煙。超市裏的商品何止幾萬種,全是開架任人自取,唯獨香煙例外。美國的禁煙甚至禁到了萬米以上高空的外國飛機裏,那年我從上海乘國航的班機去紐約,幾個男同胞在後麵吞雲吐霧,當快到阿拉斯加時,聽到機上廣播:“現在已進入美國領空,根據美國法律,機上禁止吸煙”,於是,我們的同胞紛紛捏熄了煙頭。
以前看柏楊文章《醜陋的中國人》,心裏很反感,特別討厭這個標題,現在想想,柏楊的話似乎也有一定的道理。英國人和美國人往往是雙重標準,鴉片和香煙這些有毒物品,對內努力禁止,對外大力推銷,隻要能賺錢,管它什麽人道、人權,別人家每年因而死亡十萬二十萬人,與他何幹?但我們中國人為什麽不能自愛,不能自尊,不能自製,總是麻木不仁,上當受騙呢?是否要從民族性,從文化傳統上去找找原因!
最近在南非德班召開了有關禁煙的國際會議,中國煙盒上的精美圖案受到了與會人士的批評,中國代表卻辯稱,包裝上名山大川的圖案,代表了中國的文化,如果印上難看的圖片,將是對公眾的不尊重等等。對後一說法,在下不敢苟同,而說煙盒上印製精美圖畫,是我國的文化傳統,筆者倒深有體會。我幼年時熱衷於收集煙片和煙盒,記得有一種《美麗牌》香煙,正麵的圖畫已記不清了,可是上麵的對聯卻印象十分深刻:“萬壽山頂眾香界,美麗名煙味最佳”。以致三十年後,我首次遊頤和園時,進園後直奔萬壽山,爬到眾香界前麵,將頤和園一覽無餘,這就是文化的魅力。幸而我從少年起就對鴉片、嗎啡深惡痛絕,聯帶對香煙也就極端厭惡。
“宣傳”是咱中國特有的文化現象。每年總有幾次,分別對某個中心內容集中進行宣傳。在一段時間裏,全國的媒介,反反複複地,狂轟爛炸式地做宣傳報導。但是,這麽多年來,從未輪到禁煙這課題,卻年年看到報導,說煙草業全年上交利稅幾百億等,實際上是在為香煙做正麵宣傳。決定政策的人們之所愛,不是表示得清清楚楚的嗎!
早就從別人的文章得知,國人曾將鼻煙壺製作成精致的藝術品,材質有水晶、琉璃、瑪瑙等等,還有令人驚歎的內畫技藝,可惜我沒有收藏,在博物館裏又隻能隔著櫃玻璃,也看不出它的奇妙之處。不過今年我到古徽州(歙縣)旅遊,看到一張紅木煙榻,大小跟床差不多,是供兩個人橫躺著抽大煙用的。從腿腳到靠背,都是精雕細刻,整個的雕工、漆工、鑲嵌工藝,都讓我歎為觀止。
記得曾在一篇文章裏看到中國科學技術落後的例子。四輪馬車或牛車,轉彎時兩個前輪必須同時轉向,這樣的控製裝置,我們的老祖宗始終沒能解決,還是近代引進的技術。這個例子是真是假我沒有去查證,但中國的落後是肯定的,也是必然的。當全中國最聰明的文化人,都在為考取官位,而日夜背誦那毫無實用價值的四書五經時;當全國能工巧匠的絕妙技藝,隻是用於滿足少數達官貴人的享受與嗜好時,科學技術的落後也就在所難免了。
《聯合早報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