近日,大學老友說:“還記得你那麽愛惜頭發的樣子。”對長發的迷戀,對我 ,好象是與生俱來。
小時候,喜歡長辮子,可是媽媽卻偏偏為我剪了短發。所以每次理發,看見剪掉在地上的頭發,都要找個理由大哭一場。
大約是8歲的樣子,我跟爸爸到他的辦公室玩,護士阿姨們用當時剛剛開始流行的電梳子,為我卷了頭發。她們還開玩笑說:“晚上不要趟下睡覺,不然頭發會壓直了。”雖然是一句玩笑話,我當天還真是披著衣服坐到天亮。第二天同學笑說:“真臭美,燙頭發了。”雖然當時口中不認,卻沾沾自喜。
到了初中,就開始流行日本“排球女將”的電視劇。其中主角小鹿純子一頭長發,兩側紮了兩個小辮子。這樣的發型,被稱為“小鹿純子頭”。我第一個在學校留那樣的發式,一點也不怕別人異樣的眼光。隻是當時是個衣來伸手的大小姐,每天早晨都要媽媽為我梳頭。如果媽媽的手稍重一點,拉到一根頭發,我就會大叫。爸爸說:“你們倆在頭發上的戰鬥就沒停過。”
那時魯西北平原的冬春總是多風沙。每刮風時,我就特別心痛被吹亂的頭發。總是找任何機會,在任何一麵玻璃前照一下。同學們笑我:“你總是見玻璃就照,見梳子就梳。”
後來上大學,那個城中仍然是多風沙。對頭發的愛護達到瘋狂的程度。幾乎周圍每一個人都知道我的頭發是動不得的。那時候燙過好多次。總是不滿意。最終是回歸到長直。
每次洗完頭,都是由宿舍中最細心的巍為我梳頭。她的手很輕。一根根地梳通,不會讓一根頭發被拉下來。大學裏無所事事,我們倆依在陽光的窗下,懶懶地梳上一下午的頭發。那種時光,至今使人留戀。
記得有一次到外教家玩,他們正在禱告。外教艾格尼斯問我:“你有什麽憂慮的事情,希望我們加在禱告中麽?”我說:“我希望自己的頭發能夠再黑一點,因為發梢變黃了。”滿屋的人都笑了。艾格尼斯說:“我知道上帝是會關心哪怕是你的頭發這樣的事情,可是還有沒有更特別的事呢?”
在北京讀書的時候,頭發留得很長,很直地披下來。那時候比較憂鬱,感覺長發就是一件心情的衣裳,表達著一切也隱藏著一切。在戀愛的時候,喜歡他撫摸我的頭發,輕輕地說:“你怎麽長得像個外國人兒似的?”
感覺發質最好的時候,是在費城。東部的水好,又沒有過多的日曬。頭發長長地,沉沉地垂下來。秋天的楓葉在露水中落滿地,走在上麵,清冷的風吹起洇濕的長發,應是一生中,最適意的時光了。
隻是那時候帶著兩個小孩,反而是不太在意頭發。為了省事,後來又將長發剪短。一天,在門外遇到那位經常在公寓洗地毯的白人老者,他突然問:“你為什麽將長發剪掉?”又接著說,“你的長發很美。我喜歡。”見我一臉的錯愕,他又說:“當然,也許你的先生喜歡你這個樣子。可是我還是覺得很可惜。”那是在三年的家居生活中,唯一一刻好象是屬於我的時間。
每天早晨,孩子們總要到我的床上來亂一陣子。三個人往往是打成一團。可是無論是誰無意中拉到我的頭發,我就會立即翻臉。馬上將他們推開。每每如此。四歲的小女兒後來就常做出要咬我頭發的樣子,見我立馬怒氣衝天,她就笑說:“Just kidding.”先生就打趣我:“怎麽覺得你比她還小?”我於是嚴正地說:“我告訴你們,我最不喜歡別人拉到頭發,大家記好了,這不是玩笑。”然而他們好象沒怎麽有記性,下次還是照樣扯到我的頭發,笑看我在那裏大發雷霆。
跟朋友聊天,又談到頭發,她們說,“掉就掉罷,反正老了都要掉。”突然感到自己要是有了這番心胸,這輩子就算修煉到家了。唉,“菩提本無樹,明鏡亦非台,本來無一物,何處惹塵埃?”怪不得古人將頭發稱為三千煩惱絲呢,果然麻煩多多。
鏡子前麵,我撿起幾根長發,告訴自己:掉就掉罷,青絲原本不如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