露水之重

你總是橫渡我懮傷的心靈﹐而我卻永遠找不到你霧中的碼頭。
正文

昨夜風柔

(2008-06-14 01:08:04) 下一個

昨夜風柔

 

 

(在哪裏?如夢的年華。霧,撩開你的輕紗,讓我看看它。)

 

 

        大二的時候,曾以“昨夜風柔”這個題目,寫過一篇自傳體小說,還獲得全國大學生校園文學征文優秀獎。但是多年來原稿竟然不知散失到哪裏了。那是10多的年前的事了,我好象忘記了曾寫過那麽一些文字。前兩天父親從大陸帶來了我的一些日記。其中有一本竟然是他的。

    打開日記仍是那些被淚水浸得十分模糊的字跡。那是我說出跟他分手後,他寫給我的最後一篇日記。“今天的天空是陰沉的,沒有太陽,我的心也陰沉的,根本沒有太陽;;;” “我從小就是一個強大的男孩,沒有人打敗過我,然而今天,你說的這些話,讓我很難過,就象一個吝嗇鬼,一下子失去了所有的錢財,難過得直想自殺;;;;”“我知道我們還小,就一直在悄悄地計劃我們的未來,等著你長大。誰知你長大的心,卻不允許我們再在一起了。”“我不相信我們有一天還會再相遇,就讓我遠遠地看著你,想著你,隻希望你今後遇到的那個人,能夠象我一樣地愛你。”

     20年後,念到這些文字,仍是淚水泫然。我的初戀,我永遠的愛人。尤其是在經曆了許多的歲月與人事,再回首時,才知,這一生一世,隻有,隻有那一次是用最幹淨的心,來愛的。 

 

                                                    那一年,我十四歲

 

                                                              相識

 

        在那個小城中,隻有十多萬的人口。十分安靜與幹淨。那一年,我十四歲。“利”是我給他起的名字,取自他名中的一個字。他正在讀高中。在那個“少林寺”將武術熱風迷全國的時候,他早已習武多年,成為小城中的名人。而且還是學校跳高紀錄的保持者,平時總是見他在運動場上跑來跑去。高高的個子,一對很深的笑渦,迷倒了眾多女生。 

        而我,隻是一個初中部的醜小鴨,似乎距離他的世界太遠了。而我當時對他的感覺也僅隻是欣賞而已。直到有一次開校會,所有的學生都要搬了椅子坐到操場聽訓。那時候這樣的校會一星期一次,多是政治學習,十分無聊。那一次我們班跟他的班挨在一起。我和他同時坐在隊尾的位置。在東張西望中,見他無聊地翻了一本雜誌,又將雜誌一扔,將兩手枕在頭下,倚在身後的的一棵大樹上。誰知這樣一個無意的動作,竟觸動了我,我好象一下子就喜歡上他的。感覺那個動作充滿了男子漢的氣質。

        此後,我開始了苦澀的單戀時期。每天都想看到他。每到最後一節課,早早就等著衝出教室。隻要鈴聲一響,我肯定是第一個跑出教室。找到我的自行車,然後,在他出來的必經之路上,裝作等人的樣子,一直看到他出來,再跟在他後麵。有時候,也跟三兩閨中密友,一齊計劃好,出現在他住家附近,希望能夠遇到他。好象當時最近距離的接觸,就是他進商店的門時,正好我出去,當時豪無準備的我,還來不及想什麽,他已笑笑讓我先走過了。那次相遇,讓我激動了很多天。

        我對他的愛戀好象是一種公開的秘密,我的幾位好姐妹都知道。記得那年冬天,我們三個最好的朋友,總是找各種借口騙過家長,住到我爸爸的辦公室去,寒冷的冬夜,我們一邊吃烤白薯,一邊擠在一個被窩裏,各自講自己喜歡的人。還編一些故事,將我們的偶像編進去。那時好象心中隻是享受這樣悄悄喜歡一個人的感覺。並沒有真正想要怎樣。也沒有采取過任何行動去接近他。在我們幾個人的悄悄話中,我叫他“利"。那個冬天眼看要在這種消耗心神的期待中過去了。

  一個叫S的女孩子的出現,卻使我的單戀變成了初戀。S在新學期從高一級降到我們班。很快成了我的好友。她當然也知道了我的秘密。而她的哥哥,與利又是好朋友。她直接建議讓她哥介紹我們認識。這一建議使我大驚失色。我畢竟是一個十多歲的乖孩子,在那個世風剛有些開放的年代,早戀似乎是最大的禁忌。品學兼優的我,從沒想要真正跨越那個雷池。

  可是那個晚上終於來了。在上晚自習前,S約我去散步。心中隱隱感覺有什麽事情將要發生。我們走到學校外的小路上。初春的夜晚,月色朦朧。對麵有兩個高大的身影騎車過來,停在我們身邊。

  我緊張得喘不過氣來,又慌又怕,悄悄埋怨S。我知道是他。我遙望過多少次的那個熟悉又陌生的人。他說的第一句話,我永遠都不會記錯一個字。他說:“LZ。你是叫LZ嗎?”我咬牙點頭,說不出一句話來。他與我在前麵走,S跟她哥在後走。我隻記得當時心跳得很厲害。記不清他都還問了什麽話。隻是在黑暗中一個勁地點頭。他可能看我實在緊張,就說,以後約你出來,先回去吧。

 

                                                       相戀

 

  回來後,很生氣S將我出賣。S笑說:“我沒讓我哥告訴他,誰知他們怎麽回事呀。不過,他們前幾天課間的時候就來看過你了。”我對這種象是被包辦了的相識感覺很不自在。反而失去了心中那種甜蜜而自由的單戀感覺。

  接下來,是一片沉寂。我不知怎樣來處理這種關係,也不知道將要做什麽。過了幾天,利托人帶給我一封信。打開一看,是他寫的一首詩。大意是同我相識的感覺,像是認識了一個天使。雖然早就喜歡他的武術及體育才能,但從來沒有想到他還會寫詩。而寫詩,正是我的拿手戲。這首詩,一下子拉近了我們的距離。我也以相同的格式,寫了一首詩回贈,表達我對他的感覺。

  過了兩天,他托人稍來一封長信。信中講了他的成長過程,講了他的友誼。講他怎樣習武又怎樣受傷。講了他的愛好:籃球、繪畫與寫作。當然他講得最多的是我們的相識。他說,在他的生活中從沒有遇到一個同ZZ一樣的女孩。“隻要讓我跟你在一起,做奴隸都願意。”這些話,在當時的我看來,無疑如同重磅炸彈,非常震撼。我不知他為什麽會在這麽短的時間內喜歡上我。(這一點我一直不確定。也是我們後來分手的主要原因。依照我的性格,如果不能夠的把握的東西,一定會先放棄。不會被動地等待傷害。)

 

     接下來就是魚燕傳書的幸福時光。我們幾乎每天都給對方寫信,寫詩、畫畫。然後在晚上自習的時候,親手或是轉手交給對方。那時候,早戀如同老虎,是家長與老師最嚴加防範的。我們的相見總是在晚上,我從一個怕黑的女孩,悄悄愛上了黑夜。我們經常在放了晚學後,在鄉間的田埂上相會。一齊散散步,講一些文學與藝術的事。那時候多是初春的時節,夜氣中氤氳地飄散著青草的味道。風總是吹得頭發輕輕地遮住眼睛。

     我們的話題很純潔,也很客氣。正因為如此,我們倆個便很以為自己的戀愛是不同一般的,不是兒戲,而是互相鼓勵、互相進步的,不會影響學習。那時早戀的人很多,但都知道不會有將來。而我們倆是早就誓言要破這個紀錄。在同學眼中,我們似乎也真正是與其他人不同的,被人羨慕的一對兒。

 

     記得那時候在學校排球隊。每天早晨訓練結束後,就會跟田徑隊的隊員打一會兒比賽。他在田徑隊。打比賽時,總是跟我們對立。然而在晨光熹微當中,隔著球網,我們不時相視而笑的默契,真就是隻有“身無彩鳳雙飛翼,心有靈犀一點通”一語得解。

         我們之間互相授受的禮物,多是筆記本。可是用來寫日記,又不會被家長發現。每寫完一本,就會將本子交對方收藏。有一天,他約我出來,說要送我一件禮物,讓我伸出手來,閉上眼睛。我感覺時間好長,手心癢癢的。睜開眼睛一看。他剛剛把最一段鏈子放在我手中。是一條項鏈。兩個棱形交疊中,有一顆紅色的心形寶石。在那種年代,這樣的東西,並不是隨便的市鎮上就能夠買到的。我從來沒有問過他這一問題。也一直一直的珍藏著這條鏈。它好象從來沒有退色。

        而我送他的禮物,則好象一個笑話。我悄悄攢錢之後,買了一支非常漂亮的鋼筆。在送禮物的晚上。我將筆握在手中,外麵又戴上手套。以為萬無一失,就欣然赴會了。可是當我脫下手套,再看手中的筆時,竟然將筆帽丟了!已經伸出去的手不知道應當怎樣收回。他卻高興地拿過去說,不管是怎樣,都很喜歡。後來他還寫了一首詩“飛吟無帽筆”。最後一節的大意是:希望那不知失落何處的筆帽,快快飛回他的手上,以抹去她心中那一縷惆悵。

 

        在我們相處的短短的一年當中,還出現了一些小插曲。有一個男孩子,夜晚總是跟在我後麵,後來又寫信來說希望交朋友,並且表示已經知道我跟利的關係,希望跟他決鬥雲雲。弄得好象是戲劇一樣。我就將男孩的信交給他,他幫我回了信,並且講全部擺平,還跟那人成了好朋友,因為他們倆有“共同語言”。

        在讀初三之後,功課很緊,老師也整天開會,要查男女同學交朋友的事。當時我非常害怕。因為感覺自己功課優良,如果被查到交朋友的事,則會被放進爛人堆裏。而我與利的父母,也都是小城中有頭有臉的人物,如果被傳出子女早戀,他們應當臉上無光。那些時間,我小小的心,就一直這樣轉圈地想這些事,很煩惱。利一直安慰我。他甚至為此還跟他的老師溝通,老師也答應如果查到我們,將出麵講情。

         後來我就要求利放出風去,說我們之間已經結束了。利就照辦了。然而麻煩又來了。一個叫佳的女孩,聽說後就給利寫了一封信,說喜歡他,並且知道他目前沒有女朋友。利告訴我,他給佳回了信,回絕了她。也許一向獨立的他,並沒有想到我會對他的處理產生懷疑。佳是一個高個子大眼睛的漂亮女孩。性情也很好。我心中又開始產生那種不確定的感覺。可是又不知從何說起。有一晚我跟利講,我長得不漂亮。他笑笑說,“我覺得挺好。”,這句沒有實質的話,讓我更加灰心。我並沒有聽到期待而來的讚美之詞。感覺到他可能不喜歡我了。

 

                                                   分手

 

       直到現在,我都感覺我們分開的原因很虛蕪,不是不愛,也沒有外界的重壓,卻一定是傷心地分開了。 也許隻是因為我那個時候,是一個小孩。

         一天晚上,我們倆人放晚學後出去約會。他總是會一直遠遠地跟在後麵,送我回家。我那時膽子很小,父親有時也會在晚上去學校接我。那晚,當我回到家後,隻見家人都已經睡了,隻有父親不在,他看的書,還在燈下翻開著。桌上一碗麵,熱熱地蓋著。父親回來後問,怎麽沒有接到你?我說,可能是夜晚電影散場時,我們錯過了。父親沒有懷疑,隻是催我吃麵。

        我低頭拔麵,眼淚悄悄地滴到碗中。當全家人都睡後,我從箱底找出利寫給我的所有的信與詩。一個人在院中,一邊燒,一邊流淚,一邊用自來水衝走了。那一年我15歲,傷心很真實。父親的愛與期望,情投意合的男友,好象我必要做出一個選擇。

 

         可是我為與利的分手,還是找了一個理由,一個更傷害他的理由。在接下來的一個星期六的晚上,我們倆又在郊外的田野上見麵。後來,也許是各懷心事,大家都沒有說話。利突然打破沉默,生澀地說:“我想,我想抱你一下。”。這句話在晚風中飄過來,我們之間有三步之遙的距離,還隔著一輛自行車。我不知道該說什麽,好象一下子沒有了思維。他也沉默下來。他在車後站著,也沒有要動手的意思。忽然他說,對不起。我們還小,不應該提這樣的要求。我也順杆下地說:是啊,現在還不是時候。

        接下來,我們就慌亂地各地回家了,他好象還一腳踩滑了一下。

 

         我第二天就寫了一封信,很短,大意是,答應給你的那個未來,現在收回它。

 

           我把信交給他。第二天,第三天,第四天,都沒有回音。有一天在操場見到他與他的朋友健。他眼睛紅紅地拍著球,從我身邊走過,好象什麽都沒看見。健忽然又折回來,對我說,你對他做了什麽?他這兩天沒上學,也不回家,整天在外麵哭,說是想自殺。

        利大聲地將健叫走了。我站在那裏,感闖了大禍。奇怪的是,我那時,並不感覺心裏痛,反而又寫了一封信勸他說,男子漢,失戀算什麽。他後來回信說,如果你因為我要抱你的要求,而離開我,或者是因為你長大的心不願意跟我在一起我都能夠接受,可是愛並不是你說得那樣。如果那麽簡單,我們的感情真象是一場誤會。

        他將那半本沒有來得及寫完的日記送給我。他說他不能保留這本日記了,因為每一個字都有那個人的影子。對那一晚的話,他唯一要解釋的是:“我不隻愛你的思想,也愛你這個人。我為這個要求後悔過許多次,可是,不明白,為什麽你一定要因此離開。”他說,“你放心吧,我不會自殺,因為我在家中是個獨子。但是我也不會再有愛情了,因為我全都投入了。我會依照父母的意思結婚生子,但是我明白,永遠都不會遇見象你一樣的人了。”

 

                                                        想念

 

         那一年的夏天,我考入了地區重點高中,到離家百裏之外的另一個城市住讀。而他,也在那個夏天,放棄參加高考,而是由他的父親幫他安排了一個不錯的工作,提早上班了。

 

          那一年,我心中滿是開展新生活的激動,也顧不上去想利了。姐姐說,有一天,他找到姐姐的班組,跟她說,“聽說ZZ要去外地讀書,她這麽嬌氣,生活上能行嗎?”這句話,現在想來,仍是最了解的我的人說出的。此後,多年在外地讀書,風風雨雨,確實是不能行的。甚至有兩次重大的輕生的事故。現在想來,心雖然堅硬了,可是,離開那個懂我愛我的人,實在是太遠了。我曾經多次設想,如果我們都沒有離開小城,順利地結了緍,生活會是什麽樣子?

      

        15歲的夏天,我到外地讀書。被送到學校的第一天,在父親離開後,我在床上,打開書,見到父親貼好郵票及家裏地址的信封,就放聲大哭起來。同學們都圍在身邊,議論紛紛說我可能是丟了錢。聽到她們的猜測,我哭得更厲害了。接下來,我極不習慣學校的集體生活。接二連三地生病。那時候,收到了利的一封信,無非是一些安慰的話。可是我將那信撕了,又扔進了下水道。後來聽說他跟城中一些比較漂亮風流的女孩子們交往。好象換得很快。我知道他的能力,也知道他的心。

 

        我在我的學習生活中掙紮。想念在家中衣來伸手的日子。那個冬天,我總是生病。每次離開家時,媽媽也哭,我也哭。那個冬天特別冷。記得有一個周末。我跟一位同學,趕晚車回家。車站走回家去的時候,天已經很暗了。我因在發燒,頭正昏沉。可是忽然有一男一女兩個人騎車從我身邊經過。憑直覺,我感覺那個男的是利。當我又走出幾步時,利又騎車回來,他停在我身邊,叫我的名字。他仍舊以我熟悉的一個長腿支地的方式,坐在車上,問我,上學怎樣,適應如何。我在黑暗中,拚命低下蓬亂的頭,隻說一個字“恩、恩。”好象一下子失去了語言的能力。他見我這樣,又見身邊等待的同學,就說:那你快回家吧,你媽正等你吧。

        我點點頭走開了。可是那一夜,在灑滿月光的床上,我根本沒有睡一分鍾。我在心中反複地跟自己講想對他說的話,想問他的事。那是我生命中第一次失眠。那一晚,我才發現,我很想很想他。  

       第二天,我的舊友來玩,說他有了未婚妻。各方麵都非常一般。可是他家裏人還非常滿意,而他自己當時就同意了。我聽後隻有將眼淚往肚子裏咽。為他,也為我自己。

 

        有一次在他家附近,看到一個熟悉的背景。一支長腿支地,在那裏等。剛想上前,見巷子中走出一女子,抱了個嬰兒,一下子躍上車子的後座。他就騎車離開了。我則站在那裏,恍然又感覺那個女子,就是當年的我。

 

        再後來,考上大學,走得更遠,回來得也更少了。回來後,很少能夠見到他。有一次,我跟媽媽在大街上走,有一個白衫男孩騎車從後麵過來,又在離我們幾米處,折騎回來。一看是他。可是低下頭。他就這樣一圈圈地圍繞我們騎了半天,最後,回頭看了一眼,就離開了。我在這樣的時候,就是沒有處理事情的能力。為什麽當時不能夠讓媽媽先走,去跟他說句話呢?這是最後一次見他。如今已經20多年了,還記得他回首時的那一眼。

 

         後來聽同學說,他總是玩狗,與一班朋友在一起。而他的太太則害怕有變,每日跟在他身後。他們有一個小女兒。

 

         我在大學的時候,也沒有固定的男友。好象沒有一個人,符合心意。見別人出雙入對兒,自己形單影隻,卻始終不願意接受任何人。有時夢中,會夢到自己抱著利的腰哭。我知道,在我心中,已經有一個完美的愛人,雖不敢說是曾經滄海難為水,可是,這種感覺,畢竟是在這麽多年的消磨中,還能夠屢屢使我落淚。

 

       因為多年沒見,我更不敢再見他。因為不知道相見之後,還是不是當年那個人了。不如就在心中夢裏,沒有誰可能改變這種印象。

 

 

 

        此後種種,對我,都好象是另一種人生。在困難與孤單的時候,還是會想他。想在這大洋的另一邊,在中國那個若大的版圖上,魯西北平原的一個小點上,有一個小城,有一個人,有一段歲月。那裏,是我最想念的,故鄉。

        

 

 

20086月南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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