流淚的幸福

      小時候，生活簡單，物質匱乏，所幸離泥土和草木那麽近，童年顯得並不清貧。隻是有一天，一個小朋友拿來一盒卡片，那上麵是許多稀奇的動物與漂亮的兒童的，我的幻想才第一次衝破了田野和蟬鳴。

       我跑到爸爸跟前，哭著要那樣的卡片。爸爸正象平日一樣靜默著坐在院中那張舊藤椅上。初春的太陽淡淡地照著。爸爸正因心髒病在家休養。我當時並不明白，現實也跟可怕的疾病一樣，沉重地壓迫著他。

      聽了我的央告，爸爸沒有說話。坐了一會兒，就起身出去了。過了好久，爸爸手中拿著一張薄木片回來了。他又找來一隻粗短的鉛筆。然後對我說：“站好，爸爸把你畫進去。”他捏著鉛筆在小木片上一筆一筆地畫著，我瞪大眼睛，興奮得一動也不敢動。終於畫好了，是一個長辮子的小姑娘。還紮著一對大蝴蝶結。爸爸有些疲憊地靠在椅子上，薄薄的陽光使他蒼白的臉顯得有些潤澤。他是走了很遠的路去木工那兒找來的木片。看著那粗粗的鉛筆線條，聞著小木片幽淡的香味，我突然感到一種莫名的憂傷。

        那一年我五歲，以後的許多事情都漸漸淡忘了，唯有那日憂傷的心情永難忘懷。後來才漸漸懂得，那憂傷是對父親舐犢之情的最初的感動。也是我愛的啟蒙。愛其實並不總是使我們微笑，有時候，它是一種，使人流淚的幸福。

1994年5月31日“齊魯晚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