情係聖誕樹

 

   我希望擁有一棵自己的聖誕樹。這一直是我心中埋藏得最深的一個夢想。

   最初告訴我聖誕樹的人﹐是我的父親。父親出生在一個中國早期基督徒的家庭。他童年的時候﹐能夠每星期同他的母親與姐姐們去教堂做禮拜。此後人事滄桑﹐到了於七十年代的我﹐基督教的傳統幾乎隻剩下了一個關於聖誕樹的追想了。

    我在中國一個北方小鎮的童年過得清貧又快樂。每年冬天﹐我們姐弟都有一個特別的盼望﹐聖誕節。在聖誕夜﹐父親會將禮物包好﹐藏起來。然後﹐讓我們根據線索去尋找。那時候﹐家裡不準我們對外談起此事。因此﹐我們總是捧著那份小小的禮物﹐心中充滿神秘又略帶刺激的欣喜。在那時的圍爐夜話中﹐我們從父親尋裡知道了許多聖經故事。聖誕樹便象是一縷來自異域的馨香﹐一下子飄進我平淡無奇的日子裡。我常憑空地想象擁有一棵聖誕樹﹐然後在尋樹下打開神奇的禮物。那些年﹐對我﹐聖誕樹簡直就是一麵幸福生活的旗幟。

    後來﹐在成長的磨礪中﹐我很少再有那賣火柴小女孩式的幻想了。但聖誕樹仍隱約地在心底縈回﹐象是對誰驚鴻一瞥的暗戀。

    終於﹐在讀研一的晚上﹐我與同宿舍的女孩一拍即合﹐決定來一次大膽嘗試﹐開一個有聖誕樹的PARTY。我們偷偷跑到學校的操場上﹐折下一棵小鬆樹﹐用大衣裹了﹐運回宿舍。我們將它置於一個塑料桶內﹐用幾本英文字典擠住﹐然後﹐把女生宿舍中的各種寶貝﹐諸如發夾﹑項鏈等﹐統統掛將上去。一棵美麗的聖誕樹誕生了﹗我們請來二三知已﹐圍著它做各種有趣的遊戲﹑又唱了許多歌。最後大家手拉手唱起了“歡樂頌” ﹐每一個人都好象沉醉在一種很深的莫名的情緒中﹐十分動情。我一直深深地記著大家當時的樣子﹐那是一群花樣年華的﹐水一樣單純的大學女生。當時沒有人提到與基督教有關的話題﹐但那一晚的歡樂與感動﹐卻分明是來自那一株小小的﹑美麗的聖誕樹。

    後來﹐我在北京有了一份好工作﹐和一個自己的家。我似乎距離聖誕樹的夢想隻有一步之遙了。此時﹐聖誕樹對我已是期待已久的新郎﹐我隻希望他的到來十分自然而完美﹐不想有一絲的驚惶和勉強。因此﹐由於現實條件的種種不合適﹐我仍舊得不到它。

    不知是否是因了由聖誕樹而生的那縷淡淡的失意。我離開中國﹐開始了羈旅美國的生活。來美後第一個聖誕節臨近了﹐商家進入聖誕商品熱賣期。一棵棵散發著幽幽鬆香的聖誕樹被擺放在商店的小廣場上。我離一棵自己的聖誕樹更近了﹐簡直是唾手可得。雖說隻隔著一項財政預算﹐但仍不是我的。看著那些聖誕樹不斷被來來往往的人們搬上汽車買回家去﹐我心中那縷失意彌漫得有些深了。

    一場厚厚的大雪覆蓋了費城。我抱著年幼的兒子﹐踏過路邊的汙雪﹐來到一座公寓樓後麵的公園。舉目四望﹐眼前是一片寬闊的﹑全然平坦﹑全然潔白的雪地。生長在中國北方的我﹐並沒有見過這麽美的白雪。午後的太陽溫暖安祥地照著﹐象一隻溫柔而巨大的臂膀﹐將這碗形的操場和立在其中的我們延攬入懷。我陶醉於這美麗的景致中。

仔細環顧四周﹐奇妙的事情發生了﹗在我身邊不遠的地方﹐竟立著一株高大的聖誕樹﹗那樹一層一層地覆蓋著白雪﹐每一枝樹梢上都掛著晶瑩的冰棱﹐那雪在陽光下閃著淡藍的光﹐那冰棱則折射著太陽的七彩。嗬﹐在我所有的夢想與追尋中﹐可曾想到會擁有一棵這樣的聖誕樹﹖是誰創造了它﹐是妝誰飾了它﹐又是誰知道我心中切切的願望﹐將慈愛和光同這特別的禮物一起送給了我﹖我那北方小鎮的童年猜想﹐我青春年少的浪漫情懷﹐我跋山涉水執著的追尋。。。。。。竟都在一剎間融進這棵聖誕樹冰清玉潔的光輝中了。我﹐何曾孤單﹐何曾缺乏﹗我竟一直是順著聖誕樹奇妙光線走來的一個如此幸福的小女孩。我沉浸在一片神界的美好與寂靜中。

在此後的每一年﹐我都會在聖誕節的時候﹐買到一棵真正的聖誕樹。可是無論如何去裝扮它們﹐都比不上﹐那一年﹐費城雪地中的那一棵。

   

 

2002年12月  費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