製度由人創建,也可以由人改變。決定人的行為的是思想。所以,中日兩國經濟的差異在於製度,而製度的差異又在於思想意識。任何一個國家的工業化都是以一場思想解放運動為先導的。洋務運動的悲劇在於領導這場運動的人封建傳統思想依然如故。
作者:梁小民 北京工商大學經濟學院教授
鴉片戰爭的失敗,並沒有使國人認識到封建製度的腐敗,僅僅使部分有識之士承認了洋人的“船堅炮利”。於是,這些有識之士就在探求“師夷之長”強國強兵。中國的近代工業化正是從武器的近代化開始的。
在同治中興,即1860年《北京條約》簽訂後的十幾年中,曾國藩、李鴻章等人開始引進國外軍備生產技術。1855年,曾國藩在江西設立了小型兵工廠,1861年,又在安徽安慶設立了一個兵工廠和船塢。1865年,曾國藩和李鴻章在上海建立了江南製造局。這個工廠生產了一些小型的裝甲快艇、步槍、火炮、子彈之類。這些早期工廠盡管對增強國力作用十分有限,但卻作為洋務運動之始,成為中國近代工業化的開端。
不徹底的洋務運動
洋務運動開始的這個時期大約正是日本發生巨變的明治維新時代。這就是說,中國近代工業的起步並不比日本晚。但為什麽洋務運動與明治維新的結果卻完全不同呢?到20世紀初期,日本這個“蕞爾小國”已成為一個工業和軍事強國,而號稱地大物博的中華帝國仍然積貧積弱,隻有挨打被侵略的份兒。這其間的差別當然是製度上的。明治維新是一場和平式的資產階級革命,君主立憲的本質是資產階級民主製,而洋務運動隻是封建製度下的經濟振興。政治製度不變就不會有經濟起飛。
製度由人創建,也可以由人改變。決定人的行為的是思想。所以,中日兩國經濟的差異在於製度,而製度的差異又在於思想意識。日本在明治維新之前有一些思想解放運動。盡管“脫亞入歐”這種全盤西化的主張在今天一些人看來仍屬於“過激”。但沒有思想上的“矯枉過正”就不足以改變一個民族根深蒂固的傳統思想。中國當時並沒有發生這樣一場徹底的思想解放運動。
中國傳統文化中固然有許多優秀的東西,但作為封建製度的主流意識形態,其本質是保守與封閉的。這種幾千年的傳統深入到每一個中國人的血液裏,就成為了中國現代化最強大的阻力。列寧說過,傳統是一種可怕的力量。在中國,這種傳統可怕到足以阻擋一切曆史前進的腳步,哪怕是根本不觸及政治製度的微小經濟進步。洋務運動所遇到的正是這種強大而可怕的傳統。
以鐵路為鏡
一個保守的民族幾乎會抵製所有不同於傳統的新東西。鐵路在中國的遭遇正說明了這一點。早在同治元年,就有怡和、旗昌等27家英美洋行向李鴻章建議興建蘇州至上海的鐵路,被拒。次年,又有英國工程師斯蒂文生向清政府建議興修漢口至上海、漢口至廣東、漢口至四川、上海至福州、鎮江至北京、廣東至雲南六條幹線鐵路,亦被拒。同治四年,美商在北京宣武門外修建了一條一裏多長的鐵路,以作為樣品引起國人關注,但不幾天就被步軍統領衙門拆掉。光緒六年,怡和洋行修建了從上海到吳淞的鐵路,引起官員一致反對,終於借口壓死一個士兵,以28萬兩白銀買下拆毀,投入海中。光緒七年才建成從唐山到胥各莊全長22裏,用於撿煤的鐵路,但不許用火車頭,而用驢子和馬拖著車廂在鐵路上走。這在世界鐵路史上都是獨一無二、空前絕後的荒唐之舉。
鐵路是現代工業的結果,也是工業化的前提。諾貝爾獎獲得者、美國經濟學家福格爾,證明了鐵路在工業化中舉足輕重的作用。當國人尚在抵製鐵路時,鐵路已經橫行歐美了。光緒六年,曾任台灣巡撫的劉銘傳上了一道《籌造鐵路以圖自強折》,但遭到了內閣學士張家驤、通政司參議劉錫鴻(此人還當過駐英公使郭嵩燾的副使)等保守派的堅決反對,其理無非是說破壞風水、龍脈,招致洋人覬覦等。反對的真正原因是怕破壞中華固有的傳統。傳統思想那種遇新則反的態度成為中國工業化中最大的障礙。主張建鐵路的人也不是從思想根源上批判保守派,而是尋找權力集團中的支持者。李鴻章支持建鐵路就靠海軍衙門督辦大臣醇親王的撐腰。盡管以後鐵路修成了,但保守思想並沒有得到觸動。正因為這樣,早期工業化的每一個微小進步都是通過權術鬥爭鬥出來的。
失敗的根源
洋務運動的推動者沒有也不想去觸動傳統思想。其實何止他們不去觸動封建思想,連他們本人也是傳統思想的信徒。那時保守派與洋務派的分歧不在根本的思想認識上,而在於對具體問題的看法與做法上。例如,對於鐵路的不同態度。當然,與保守派相比,洋務派還算進步的。他們畢竟睜開了半隻眼睛,主張“師夷之長”。盡管這種“長”完全是技術性的。但是,洋務派並沒有從根本上擺脫封建傳統文化。這才是洋務運動失敗,中國早期現代化進程極為緩慢的根本原因。
洋務派的思想特征體現在張之洞著名的“中體西用”論上。“中學為體,西學為用”就是要在維持封建專製體製和傳統思想的前提下實現“師夷之長”。有學者認為,這種主張是張之洞的一種手法,目的是要學西方,但公開這樣說會遭到反對,隻有用迂回的方式來實現。不過,我不這樣認為。張之洞深受傳統文化浸泡,又是清王朝的封疆大吏、重臣。他的思想和地位決定了他對清王朝和封建傳統的態度。他與保守派的分歧不在於要不要維護封建製度,而在於如何維護上。保守派以為一味排外,見洋必反是對封建製度最好的維護,而洋務派懂得要以技術上的變來求得製度上的不變。用“西學”是為了圖“中體”。
西學的“體”與“用”,即製度與技術,完全是統一的。日本明治維新成功的經驗正是既變“體”又變“用”。洋務運動的失敗正在於隻想“用”而不變“體”。用封建製度那一套去推動工業化,錢花了不少,工業也建立了一些,但直至清王朝滅亡,中國的工業化仍然沒有邁出實質性的步伐。
任何一個國家的工業化都是以一場思想解放運動為先導的。思想解放是對封建主流意識的徹底否定。我們不能要全民都得到思想解放,也不能阻止那些頑固的保守派帶著花崗岩腦袋去見上帝。但推動工業化的領軍人物必須解放思想。洋務運動的悲劇就在於領導這場運動的人封建傳統思想依然如故。
借鑒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