會飛的自行車

 

在Costco第一眼看到那個電動自行車的價簽，我就心裏一動，雖然我對市場行價完全不了解，卻直覺這個價錢很不錯，可以接受。尤其我們正研究著自行車的各種性能時，一個小夥子過來二話不說就搬走一輛，擺放在那裏的一共不到十輛，我的心動就跟隨著變成心癢了——消費也有從眾心理的。

我給老公發了個價簽圖片，問他的意見，心裏還想著怎麽說服他。竟然一分鍾不到他就回過來三個字：可以買。呀！我立即心花怒放。這個人好像從來沒有這麽痛快過。

我更痛快，一秒鍾不歇地轉頭就對我身邊的凡兒說，“來，搬一輛到購物車上。”

一直到走出店門，凡兒還在猶豫是否真的需要買。“買來玩兒嘛，讓你們感受一下。”對於新事物，我一直是這個觀點。

這裏的感受當然是給孩子們感受一下。我，我已經老了，更喜歡老式的腳踏車，每一腳費力地踩下去都是在轉動回憶的車輪子。

車子買回來就下了一天多的雨，到第二天晚上的時候終於放晴了。那時已經夜裏十點多鍾了，塵兒提出散步去。對塵兒來說每個周末回家若是不出去散散步簡直就跟沒得到休息一樣。自然每次都是我陪著他。不過眼下在暑假裏，凡兒就沒有了賴在家裏的借口，於是一家人浩浩蕩蕩出門。

估計我們家在小區裏算是比較奇葩的風景，孩子們都這麽大了，散步的時候也常常是一家人簇擁在一起，身為母親我有時候不知道該為此心滿意足還是不滿：滿足是他們這麽大還依戀著我，不滿也是他們這麽大還依戀著我——真是矛盾的母親。

不過我也會安慰自己——無論怎樣，這些孩子們圍繞在身邊的時刻都是可愛的記憶呀。這樣的記憶不怕多。

自然要推上那輛剛買的電動自行車。凡兒因為前一天趕著雨前騎了一會兒，算是有了經驗。他就半是得意半是炫耀地慫恿哥哥和妹妹也來試一下，但塵兒和愛兒喜歡安安靜靜走路。慫恿不成凡兒就來慫恿我：“媽媽，你要買的，你來騎啊！來騎啊！”

若是含了目的，凡兒的聲音就會格外甜蜜，聽起來誘惑如那句極著名的“你倒是跳啊，跳啊，快跳啊！”

我沒有告訴凡兒，那之前我剛偷偷把酒瓶裏剩下的最後一點威士忌喝完，不多，不到３個shot吧。平日裏我還會用可樂或者果汁兌著喝，剛才忽然心血來潮喝的是原汁原味，就著一小碟黃飛紅花生米，好像我一生裏也就這一次這樣喝威士忌，現在看的確是一副鮮明的女酒鬼形象。

走在那天晚上微風輕拂的寂靜無人的公園裏，在凡兒一聲聲的呼喚中，雖然頭還暈暈的，我剛喝過威士忌的記憶很快就模糊了。

騎就騎！我是媽媽呀，當然什麽都會。

凡兒還在耳邊說了什麽，我好像聽見了，又好像什麽都沒有聽見——自行車啊，我會騎，我都騎了多少年了。

然後我就跨上去了，就擰緊了右手的加速器（奇怪，我怎麽記住了擰緊加速器），但是我的意識裏完全不知道怎麽減速，怎麽刹車……車子已經輕盈盈地飛出去了！

當風猛地飛揚起我的長發的時候，我也瞬間激靈靈地清醒了——啊！速度這麽快嗎？我沒有準備好呢！而且夜間我沒戴眼鏡，就跟瞎子似的，這會撞到什麽的。

我幾乎是本能地就從車座上跳下來（在半醉的情況下，這是多麽機靈的反應啊），然而我的手仍牢牢地握著加速手柄，牢牢地不放鬆地停留在擰緊它的狀態……

咦？太神奇了！我停下來了，車子怎麽還在飛？怎麽還飛得這麽快？——估計那時那刻我一臉的新奇懵懂。

當我一邊在可憐的腦袋裏思考這些問題，一邊下意識地跟著飛速轉動的車子奔跑了幾步之後，終於放棄——這個小車子太調皮了，它根本不想停下來！

幸好我摔倒時右手不由自主地就鬆開了車把，車子一屁股也躺到地上，跟我手腳交融在一起——自然不忘用它的車梁，手把，車坐椅之類的部位問候我的身體，太堅硬了，以至於硌得我第二天身上到處是淤青。

好多年沒有騎車摔跤了，竟然在這個略微醉酒的夜裏圓滿了，像小時候騎車摔跤的感覺，真的摔出回憶來了。

當他們幾個七手八腳把我和自行車扶起來時，我忍不住得意洋洋地向他們宣告我剛剛得到了一個經驗：不但開車不可以喝酒，騎電動車也是不可以喝酒的！

把他們的鼻子快氣歪了——這麽簡單的道理，還需要親自摔一跤來驗證嗎？

 “而且，你們知道嗎？”我興奮地對孩子們說，“這個自行車會飛啊！飛起來就像巫師的掃把。記得嗎？就是宮崎駿的那個電影裏的小魔女KIKI騎的那種掃把。那種會飛的掃把第一次騎上去摔跤不是很正常的麽？”

我悻悻地打住話頭。即使天黑著，公園裏隱約的路燈光也讓我看到他們翻湧著的深深的白眼。真是不解風情的一堆小孩兒啊!

故事還沒完，回到家才發現，我的右手掌不知被什麽劃開了一道血口子，雨後的濕土進入皮膚下，變成一道髒髒的泥痕。我本來說衝一下就好了，但是幾個孩子大呼小叫，最終由塵兒幫我把裂開的皮撥開，把下麵的泥土一點點撥出來，然後再用酒精消毒——這就是滿清十大酷刑之一了。

不是我想叫，那一刻撕心裂肺叫的不是我。

想來幾個孩子也知道那會很疼。塵兒一邊抹著酒精，一邊叫旁邊看的愛兒給我吹著——那樣會減輕一點疼痛。偏偏愛兒剛洗了澡，一口熱氣，毫不減痛。於是再換凡兒來吹，果然涼爽舒適。

手上舒服了，心上更舒服——好久他們沒這樣三個小腦袋擠在一起齊心合力做什麽了。這樣一想，這一跤摔得簡直有點甜蜜。

過了兩天，凡兒看我手上好些了，又慫恿我出去騎電動車。媽媽竟然這麽笨，竟然騎個電動自行車也會摔跤。凡兒最見不得人笨，一定要把媽媽教會才行，他倒是有這個耐心。

哪裏知道，出得門去，根本不用他再教一個字，我已經騎上車子自如地飛出去了——這個小孩兒真是太小瞧媽媽了。我本是天生的魔女啊，會飛的自行車是我的掃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