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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隻奔跑的蛋（小說）
我從來沒見過這麽瘋狂的蛋。
它從我身邊一閃而過的時候像一道迅疾的閃電。但是它圓鼓鼓的形狀和白皙皙的身體讓我一下子認出了，這是一隻蛋，雖然我並不能確定是什麽蛋。
一隻奔跑的蛋。它一定是瘋了！
它不知道這樣奔跑的結局是什麽嗎？一想到靠近山腳的地方那些嶙峋料峭的石頭我忍不住哆嗦了一下。
莫名其妙地，我想幫它。即使僅僅是個蛋，也是一個可能的生命啊。
幾乎沒有猶豫，我跳上我的白馬開始拚命地追它。
假如不是親眼所見，我根本想象不出一隻蛋奔跑的速度，那是一道持久的閃電，仿佛忘記了怎麽消逝。
初春的風在耳邊呼嘯。還好隨著往山底靠近風開始變得溫暖。我已經可以看見它了，那隻奔跑的蛋。
它那用盡十分努力的奔跑的姿勢，滑稽極了。
它難道不知道嗎，身為一隻蛋，就該靜美地待著。它一定不知道它奔跑起來的樣子有多可笑。最最可笑的是，這一定是天底下最笨的蛋，它不知道對一隻蛋來說，最危險的事莫過於這樣盲目的奔跑——任何一個堅硬的物體都可能要了它的命。
漸漸地我離它越來越近。
顯然它被這漫長的奔跑折磨得快精疲力盡了。我能看到它遍體都是觸目驚心的劃痕。
“前麵危險！快停下！”我大喊著。
就在我伸手將要抓住它的一刻，它突然被一截木樁絆了一下，有一秒鍾的停頓，我以為它終於得救了，它卻忽然高高躍起，然後沿一道優美的弧線向著山腳下那一堆亂石拋出了自己。
那一瞬間，我條件反射地閉上了眼睛。
隨後而來的撞擊聲像一個悶雷在我耳中炸響。它死了！不用睜眼看，我能想象出它死的樣子，橫屍在亂石叢中，血液噴濺得到處都是。
我不想睜開眼睛。一隻蛋死了。不，是一個生命死了。而我沒有能夠救活它。假如我再快一點，或許我就能夠抓住它，使它免於一死。
“你幹嘛一直跟著我？”一個溫柔的聲音略微帶著責備的口氣在我耳邊響起。
我睜開眼睛。驀然看見一個姑娘站在我的馬邊，仰著臉問我。
“我？一直跟著你？”我一頭霧水，不由自主重複她的話。我根本不認識她。
“是。你一直跟著我，大呼小叫的，從山頂上一直追到這裏。”姑娘伸手指了指前麵的那堆亂石。那裏到處是破碎的蛋殼。我這才注意到，那蛋殼厚得像白色水泥牆壁。
這太不可思議了！一隻奔跑的蛋變成了一個姑娘。
“你是從那隻蛋裏出來的？”我疑惑地問。
“蛋？什麽蛋？“她順著我的眼光看，好像沒有看到那堆破碎了一地的蛋殼似的。”我就是我啊。你是不是有點傻？”
我被她問怒了。她才是一隻不自知的傻蛋呢！
“那你是從哪裏來的？怎麽會跑到那麽高的山頂上去？”即使她是傻蛋，但是她出現在那麽高的荒山頂上這件事讓我好奇。
“我也不知道我從哪裏來的。我隻知道一隻老鷹趁我睡著時抓住了我。它把我帶到懸崖頂上就飛走了。我在上麵孤單極了。那懸崖上麵又黑又冷。我又怕又餓，快要死了。後來想，反正是要死，不如死在溫暖的地方。所以我就開始往山下跑了。”
她看著我，像在講《一千零一夜》裏的故事。她以為我跟她一樣傻。不過她那雙眼睛阻止我戳破她的謊言。那是一雙多美麗的眼睛啊，像秋天的青海湖那麽清冽。
“我的家就在半山腰。我在那裏有一處牧場。你一定餓壞了吧。”我向她伸出手，示意拉她上馬。
她站著沒動。但腦袋四處轉動著張望。我知道她在找什麽。
“別看了。這裏方圓百裏不會有人家的。”我略帶得意地打碎她的夢想。
她果然泄氣了。
“我不想再回到山上去了。我剛從那裏下來。”她遲疑地說。
“那你就沿著這條路往前走吧。估計走到明天晚上你會看到人家。不過要小心啊，這一帶經常有強盜出現。”我故作誠意地給她指路。
她立即慌亂了。看了看即將西斜的太陽，她無助地轉向我。“我真的不想再回山上了。太可怕了。”她心有餘悸地說。停了一會兒，又猶豫地加了一句，“而且你是個男人。”
“男人怎麽了？”我好奇地問。“我看起來應當像個好人吧。別忘了，剛才我為了救你一路都在追你。”
“男人都是獵人。”她果斷地說出這麽一句。
我一下子笑了出來。“放心。我不是獵人。我隻是一個牧馬人。”
她低頭思考了半天，又茫然地抬頭四望了幾圈，終於用盡了最後一絲矜持。
“獵人都不覺得自己是獵人。”她輕聲嘟噥著，但是把手遞給了我，“就像我不知道自己是一隻傻蛋一樣。”
她的手細膩柔軟有溫度。我十分肯定，這是一隻姑娘的手。
我在握住她的手拉她上馬的一刹那間快速地估量了這件事的後果。她順勢一下子跳上馬背，坐在我的前麵，一陣清香立刻就把我淹沒了。
白馬順從地開始往山上奔跑。她的長發隨風撩到我的臉頰上，癢癢的。我沒有拿手撥開它們。
她到底是不是一隻蛋孵化出來的？她怎麽會到蛋殼裏麵？那蛋殼怎麽會那麽厚？她知道她一直呆在厚厚的蛋殼裏麵嗎？為什麽老鷹會捉住她又把她一個人拋棄在懸崖上？……
我有很多很多問題想問她。不過不急，我有的是時間。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