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子和玫瑰(小說)
他的年齡應當已經不小了,叫他小王子實在有點過不去,所以我擅自把“小”字去掉了。
他自然不是我的王子。我從來不自認公主,凡是打著王子的幌子來跟我接近的人,都被我以階層差距太大婉拒了。
網絡裏也講究門當戶對吧,我深知自己是丫鬟的命小姐的身子,若是一定要來個網絡速配什麽的,我會選擇劉姥姥的先生,隻有那樣的男人才能滋養出劉姥姥這種八麵玲瓏煙火氣十足卻有情有義的女人。
不過我早就連網絡速配的機會都沒有了。
他是玫瑰的王子。
玫瑰本名月季,是像我一樣的平民姑娘,模樣溫婉靈秀,以她的顏值和才華,本可以輕輕鬆鬆過上人上人的生活。然而問題就出在她一個計算機係高材生卻是一個不折不扣的文學青年這一點上,甚至比我這個漢語言文學專業出身的文學青年還文學青年。
自從將那本《小王子》翻看了百遍之後,月季就幹脆把自己的名字改為玫瑰了。
《小王子》這本書是玫瑰的王子向她推薦閱讀的。《小王子》她讀過,不過那是若幹年前的事情了,如今遇到了她命中注定的王子再來重讀《小王子》就別有一番深長意味。
玫瑰對我宣稱,這輩子除了小王子那樣的小王子誰都不會嫁。我聽了直咂舌。以文學來參照生活,應當沒有比這更危險的事了。
“現如今什麽樣的男人才能擔當起小王子的美名?”我問玫瑰。
“在成千上萬朵玫瑰中能一眼認出我,認出我的獨一無二與眾不同。他找到我之後就再也不離開我。”玫瑰回答,雙眼發出神往迷醉之光。
我回了她一個笑掉牙的表情。
“反正我認定他就是我的小王子了。”玫瑰臉上閃耀著愛情那獨有的閃閃發光的驕傲和幸福。
那是玫瑰第一次跟我提到她的小王子。那時她已經三十六歲了,卻在我眼中變成一朵剛剛吐露新蕊的玫瑰花,罩在愛情神秘美麗的玻璃罩下。
彼時我正手忙腳亂地抱著不滿一歲的毛毛,為他的吃喝拉撒焦頭爛額,猛然從玫瑰的嘴中聽到小王子的名字,瞬間回憶起自己從前對於愛情和婚姻的種種嬌嫩旖麗的遐想,然後低頭看看自己一身乳娘廚娘的打扮,再看看玫瑰的滿臉少女夢幻,赫然有天上人間的反差感覺。這種感覺讓人沮喪極了!
那一刻我甚至希望眼前亂糟糟的一切能夠立即消失,時光回到從前,我在夢的玻璃房子裏盡情做夢,像玫瑰一樣不勝嬌弱,等待我的小王子來予以溫柔有加的嗬護。
在我的催促下玫瑰半遮半掩的陳述裏,我慢慢摸清了事情的全部。
玫瑰的小王子在茫茫網絡世界裏現身了。
他們兩個在網絡裏已經相愛快一年了。玫瑰透露這個時間段的時候,我氣得衝她瞪眼睛。我還一直讓陶然幫她物色合適的男朋友呢,她和小王子相愛的這過去的一年期間裏,玫瑰甚至相親了三個男人。她怎麽可以這麽守口如瓶。
“我怕你們不理解嘛。現在大家說到網絡愛情簡直談虎色變。”玫瑰嘟起她好看的小嘴,我便立即原諒她了。
美麗的女人是有權利重色輕友的。就像玫瑰以前情感生活裏劃過的那些閃亮流星,她都是到流星消逝在天際之後才告訴我,她剛剛結束了一段戀愛。
“你就不肯讓你的愛情刺激一下我,讓我的荷爾蒙也跟著飆升一下。”我每次都翻著白眼皮對玫瑰抱怨。
除了一副女人的身體,我覺得我都快不是女人了。這個競爭的世界越來越陰陽錯位,一個個精明能幹的女人簡直比男人還男人。
我一邊津津有味地聽著玫瑰的陳述,一邊自己拚湊現代網絡版小王子和玫瑰的愛情故事,終於能夠畫出他們的網絡愛情的大致模樣了。
我想潛意識裏,每個女人都想做一個男人的唯一的那朵玫瑰。每一個男人大概也都會有一朵讓他心疼流淚的玫瑰,那是他用時間和情感精心培育的玫瑰,因為他的時間和情感的獨一無二而賦予了他的玫瑰與眾不同的特質。
在他們相遇初始,王子得知玫瑰喜愛文學,就跟她談論各種文學作品,有如春風潛入夜般,玫瑰緊閉的心靈的門扉無聲地向他敞開了。
“你不知道,他的文學品味有多高雅!”玫瑰瞪著她迷人的眼睛一臉崇拜地向我宣告。從她的語氣和神態來看,我簡直要把那個王子看成文曲星下凡了。
可是我知道,如今凡是識字會上網使用搜索功能的,都可以打造出自己高雅的文學品味形象。網上的文字如汗牛充棟,數不勝數,網絡使文學空前繁榮,即便這種繁榮是一種浮躁而空洞的虛假繁榮。
我甚至可以想象到王子俘獲玫瑰芳心的那些話語。文學作品裏的繾綣界限早就被民眾的智慧打破和超越。一個平凡人也會脫口而出讓人心靈震顫的情話,何況飽讀之人,說一萬句不重複的讓人神魂顛倒的話也不是什麽難事。
“喂,見麵的感覺怎麽樣呢?是不是還是那麽讓你神魂顛倒?”我笑著追問。
“我們……還沒有見麵呢。”玫瑰神態現出扭捏,低下眼簾,不過很快又揚起頭,“不過肯定會見麵的。我們一直在找時機。”
“我相信他。”我沉默的時候,玫瑰又重重地加了這一句。
網絡相愛一年,還沒有見麵。我忽然有點啞口,不知道該說什麽。
身為報社責任編輯的我跟文字打交道多年,深知文字的不可靠。我碰到過太多行文華麗的作者,飄飄逸逸,仿佛不食人間煙火,而一旦約見本人實際相談,不出十分鍾,他就會把華麗的罩衣脫落得一絲不剩——在各種各樣的網文鋪天蓋地共享的E時代,文字可以實現簡單快速的複製裝飾,而人的思想卻難以複製。
當用話語,而不是用文字來闡述思想時,即時的選詞酌句,一種坐姿,一個手勢,一記眼神,甚至一根睫毛的顫動,都在暴露一個人真正的內在氣質和格局。
沒有比文字更能掩飾一個人了。那些文字麵目模糊,可以裝模作樣地貼到任何人的靈魂上。然而沒有人會肯誠實地說一句:這些文字太拙劣了。就像我也不能在聽到玫瑰複述的一些王子的言詞和他們相愛的大致過程之後誠實地對玫瑰說:那個小王子,我想十有八九是個贗品。
“可是我們是真的相愛。”玫瑰好像在爭辯什麽。
網絡愛情對我來說不是一個新鮮的概念,不過始終是一個虛幻的概念。我也有朋友是通過虛擬社交工具認識的另一半,不過他們都很快從虛擬世界走進現實世界中。玫瑰的愛情卻不屬於這一類。她的愛情好像隻是停留在網絡世界裏。
像我這種頭腦簡單四肢發達認為愛情是鍋碗瓢盆交響曲的人無論如何也無法想象玫瑰的網絡愛情的模樣。
“你的網絡愛情……也會讓你怦然心動,驚慌失措,也會讓你的血液發生化學反應般的翻湧澎湃嗎?”我頗為白癡地問。
“當然。網絡愛情是最接近愛情本質的愛情。甚至可以說,這樣的愛情才是真正的愛情。”玫瑰一臉篤定,用高高在上般的語氣向我傳道授業解惑。
我忽然覺得不安,玫瑰好像被她的愛情洗腦了。
拆穿童話的真相可不是一件善舉,簡直是作惡。即使對方是自己的好朋友,我想了想,還是沉默的好。畢竟我不是玫瑰,有什麽資格指手畫腳。尤其自己的生活在玫瑰眼中與高雅的愛情無緣,甚至庸俗得一塌糊塗。
內心裏我其實是羨慕玫瑰的。在如今的時代還能夠堅定地非愛情不嫁,總是讓人油然而生一份敬意。畢竟愛情是純粹的。還有什麽比擁有一份純粹的愛情更能讓一顆靈魂純粹,讓我們看起來更像一個人的樣子呢?
至少比我更像人。我低頭看看自己,一個半人半鬼的形象映入眼簾。
“沒有比真實的生活更能摧殘人性的了。”陶然好像一眼就看透了我的心思,一旁插進話來,“能夠從生活的碾盤下完好無損地逃出來的都不是人,是鬼。”
我狠狠瞪他一眼,“當然了,能夠從生活的魔爪裏逃出的都逃進墳墓裏去了。”
陶然衝我呲一下牙,吐一下舌頭,眨眼之間轉身一溜煙就跑開了。他知道彼時彼刻繼續在我眼前晃動的話會是什麽後果。
我和陶然結婚已經十年了。十年的同吃同睡足以將對方的每一個毛細血孔隱藏的汙垢都看清楚。真實的生活加上漫長的時間,世上沒有比這更能透視一個人的本相了:怪物。未全然脫盡動物的本性,又發育出各種各樣被馴化的所謂人的個性的怪物。
總之,生活的鐵錘可以輕而易舉地打翻一個人所有不切實際的幻想。
不過我們居然沒有離婚。
“你也太能將就了。”每當我忍不住跟玫瑰抱怨夫妻生活的種種雞毛蒜皮,玫瑰就一臉的哀其不幸怒其不爭。
“難道就為了這些瑣事離婚?”我如此問,卻並非因為茫然不解。
“為什麽不可以。看看你們,哪裏有愛情的樣子!”玫瑰的眼神難以掩藏不屑。
愛情?我在記憶中搜索和陶然最初麵紅耳熱怦然心動的時刻。那些時候是愛情吧。可是生活那麽真實,小小心髒哪裏禁得住一直懷揣個驚慌的兔子去亂蹦亂跳。
“愛情是什麽樣子?”我笑。我已經是一隻俗物了。
——小王子和玫瑰的樣子。不用玫瑰回答,我已經知道玫瑰的答案。
說起玫瑰的小王子,我認為她真的曾經有過一個。
那個男孩是玫瑰的大學同學。我還一直偷偷地保留著一張他們大學畢業前的合影:落花風中深情相擁,青春無敵的臉,愛情看上去那麽讓人心曠神怡。
他們的愛情持續了整整五年,恩愛得簡直能晃瞎那些單身狗的眼。誰都認為他們會是順利結婚的一對,他們已經不分彼此如膠似漆。
就在將要結婚的時候,玫瑰提出了分手。
“我不想那麽早結婚。世界那麽大,我不想什麽都沒有看到的時候,就把自己關進婚姻的監獄。還有,我覺得他不夠愛我。”玫瑰這樣跟我解釋她的拒婚。
頓了頓,玫瑰又鄭重地加了一句“一生隻愛一次的人是膚淺的。”
看我一臉懵懂,玫瑰笑了,“王爾德說的,一生隻愛一次的人是膚淺的。我不想膚淺地過完我的一生。”
我做暈倒狀,“姑娘,不用這麽拐彎抹角地罵我膚淺吧。”
我一直沒有告訴玫瑰,她的初戀男友後來找過我幾次傾訴內心的苦楚。
玫瑰以為的男孩不夠愛她的那段時間,正是男孩四處找事情,身兼幾份工作,想盡辦法賺錢來迎娶他心愛的玫瑰而奮鬥得最辛苦的一段時間。
“你知道她是美麗的女孩,喜歡美麗的東西。我想盡全力滿足她。”後來有一次男孩在電話裏跟我提到過往時這樣說。
我自然知道現實中美麗的價格有多麽昂貴。
我想他是真的愛玫瑰的。可惜玫瑰與真實生活不能同時擁有。當他從玫瑰身邊暫時離開去打造玫瑰的生活殿堂時,玫瑰卻因為不能忍受愛情的寂寞而離開。
我不知道假如現在的玫瑰,經曆了生活之後的玫瑰是否還會做出和當初一樣的決定。或許會不一樣。我們年輕時的很多想法在經受了歲月的風吹雨打之後往往都發生了當初無法預料的變化。
雖然我憑借經驗幾乎已經可以判定玫瑰的網絡愛情走勢,當一年之後玫瑰再次出現在我麵前,像一朵蔫掉了的玫瑰花那樣無精打采時,我還是忍不住心疼。不知道是文學溫情脈脈地誤導了生活,還是生活野蠻粗暴地撕碎了文學。
玫瑰花沒有腳,不能像小王子那樣在不同的星球間穿梭旅行,他可以飽覽宇宙風景,看遍世上姹紫嫣紅,然後回到自己的那朵永遠停留在原地的玫瑰身邊說,我最愛的是你。
這聽起來像是一個再完美不過的童話,但是,小王子其實已經不是當初的小王子了,玫瑰為什麽還是當初的那朵玫瑰?
我對這篇《小王子》所要表達的東西一直耿耿於懷。這是男性世界關於情感的理想模式,將男人置於主導地位,而玫瑰則是可以隨意棄於一旁,換句話說,玫瑰是屬於招之即來呼之即去,高興了就寸步不離陪著你,厭倦了就你是誰的冷漠和決然遠離。
在女人溫嶺恭儉讓的從前,這種思想也許很容易就蒙騙了善良柔弱的女人,但是,現在是什麽年代?玫瑰為什麽還要處於被動承受的地位呢!
“玫瑰,你的思想就是你的腳啊,甚至可以說是你的翅膀。你也可以在網絡世界裏到處遨遊,為什麽還要死守在原地等待一個不值得等待的人回來?”我向玫瑰建議。
我不認為這是一個餿主意。醫治失戀最好的藥方是新的愛情。
玫瑰柔弱地搖頭。她太想念她的消失在茫茫網絡世界裏的王子了。
“沒有人能夠代替他。他是唯一的小王子。”玫瑰說這句話的時候眼淚都要掉下來了。
我從來沒有見過玫瑰為失戀而哭。我想,玫瑰是真的愛王子。雖然我不能夠理解那種虛無飄渺的愛情,但是我在玫瑰身上看到了它真實的殺傷力,一樣的讓人茶飯不思,魂不守舍,六神無主。
再一次看到玫瑰時,是在途中偶遇。比上一次見麵又間隔了快一年時間。遠遠地,從她款款走來的身姿已經聞到了嫋嫋飄來的清香。玫瑰再次綻放了!
我第一反應是王子終於又出現了。
“滿血複活了?”我調笑著問。
玫瑰嫣然一笑,風情萬種。
我嫉妒地發狂。難道世上真的有小王子這樣的人?
“一個小王子消失了。更多的小王子出現了。”玫瑰笑而不語半晌,忽然悠悠地吐出這麽一句。
什麽情況?我的目光在她的臉上逡巡。忽然若有所悟。
“你是說,你變成了一個長滿玫瑰的星球?”我表情誇張地問。
玫瑰已經笑得花枝亂顫了。
“你不應當跟隨這個世界,而應當創造一個世界跟隨你。”玫瑰像個哲人吐出這句話。
我簡直要為這句話折服了。這世上還有什麽能讓人迅速成長為哲人呢?除了愛情。煙花一樣絢麗生生不息讓人又愛又恨的愛情。
“是不是很哲?”玫瑰得意地笑,順便拋灑一個嫵媚的眼波給跟我們擦肩而過的一個陌生男人。
“明白了。隻有一棵玫瑰的星球是星球,到處種滿玫瑰的星球也是星球。所來皆王子,所住皆玫瑰……”我做恍然大悟狀。
玫瑰笑得直打跌,像一棵在春風裏妖嬈搖擺的玫瑰,自由自在地盛放著。我想,愛情終究是明媚的。
其實我並不真的明白玫瑰的網絡世界,更不明白他們的愛情。
依循著玫瑰的敘說,在我的想象中,那個虛無的世界裏,一個個孤獨的靈魂就是一個星球,他們偶然相遇,極其容易地發生愛情,種下玫瑰的種子,又極其容易地厭倦,逃離到另一個孤獨的靈魂那裏去取暖,再發生新的愛情,種下新的玫瑰……
假如讓我的想象再飛一會兒,我的腦海裏就會出現無數個身披米黃色鬥篷的小王子在網絡的浩瀚空間裏不停穿梭,而那些發著微光本應隻有一棵玫瑰的小小星球每一個都擠擠挨挨地站著無數棵玫瑰……
玫瑰說她現在很享受這些看不見的網絡愛情,來來去去都不會再讓她傷筋動骨。可是愛情是文字的愛情嗎?我總覺得愛情不從文字的仙界走出來,走進鍋碗瓢盆之中,那愛情不過是人類畫餅充饑的幻覺罷了。而幻覺容易讓人精神上癮,百食而不足,就像賈瑞的風月寶鑒那樣。
我問玫瑰有沒有從眾多的王子中挑選一個結婚的念頭,她含笑嬌嗔地歪著頭想了想,片刻之後給我一個肯定的答複,“沒有。就這樣很好。”
“這輩子就靠網戀過活了嗎?”我調笑。
玫瑰臉上的光亮有一刻暗下去,不過也隻是稍縱即逝的一刻,然後光芒又回到了她的臉上。
“隻要我想,網絡裏永遠有數不清的小王子,有芬芳甜蜜的玫瑰花。這樣戀愛一輩子是不是也很浪漫啊。”玫瑰撒嬌地說。
是啊,隻要你想,網絡裏總有小王子手捧愛情等在那裏。
我恍惚地幻想了一下那情景,卻看到麵目模糊的小王子有無數重影。
那天夜裏,終於等到毛毛耗盡他的最後一點精力,沉入他那我所無法前往的夢鄉後,我蜷縮進陶然的懷裏。
這個男人的懷抱我已經那麽熟悉,根據依進他胸膛的舒適程度,我閉著眼睛都可以感受出他哪裏又多出二兩肉來。
窩在陶然的懷裏,我斷斷續續地給他講白天遇到玫瑰的事。
“網絡的發明本來是用於正經的科技途徑的,最終,卻被你們這些文青使用得這麽不正經了。”程序員陶然歎口氣。
“就像雪本來是正經的,人不正經了才出來那麽多唧唧歪歪的雪是吧?”我笑著應和。我和陶然共享很多笑話,彼此心領神會。
“幻覺就像鴉片。與生活無關的愛情永遠美侖美奐,可是要是走進生活,愛情就是我們這樣的吵吵鬧鬧柴米油鹽。”陶然繼續感歎。
“咦,你什麽時候也變成哲人了?難不成也是愛情教會你的?”我在黑暗中抬眼盯著陶然的眼睛,什麽都看不到,卻好像我已經看到了那雙無比熟悉的眼睛裏的笑意。
“是生活教會我的。是你,教會我的。”說著,陶然把我更緊地摟進懷裏。而我也多麽想就此進入他的胸膛。
假如這個世界對我來說有一個最安全的地方,就是陶然的胸膛了。即使我們爭吵,冷戰,甚至有時候口不擇言地向對方發泄生活壓迫給我們脆弱的心髒的那些怒火。
“一生隻愛一次的人是膚淺的。”此刻我的耳邊忽然響起王爾德的這句話。
我很想知道,假如王爾德生在如今的年代,他會不會改寫這個句子。他會不會知道如今人們一生都在愛情裏,在愛情的世界裏愛無數次,是不是這樣所有的人就都深刻無比了呢?
而我們,像陶然和我,在生活的鐵麵無私裏,消耗掉我們最初的激情,以愛情的眼光看,我們現在是麵目可憎的了吧。我想在陶然心中,我現在連是一捧可以滋生玫瑰的土壤都算不上了。當然,在我眼中,陶然別說是小王子了,小乞丐都輪不到他。
而我們的現實生活中又何嚐不時時麵臨真實的觸手可及的芬芳誘人的誘惑。但是我知道,陶然跟我一樣簡單、固執、對愛情保守,拒絕複雜。我們彼此透明,像信任自己那樣信任對方。
如果說玫瑰和王子之間是火花四射的愛情,那我跟陶然呢?我們算什麽?被生活的狂風掀去了愛情的美麗玻璃罩之後,即使支離破碎,我們依然抱緊彼此,像兩個孤單的小孩抱緊在一起,生死相依,絕不背棄。在我們之間,產生的是什麽樣的感情呢?
在即將昏昏入睡、最後一縷陶然的身體的氣息進入我的意識之前,我模模糊糊想到,這個人人都是小王子的時代,這個每一個星球被允許開滿不同玫瑰的時代,我和陶然們,至少可以稱得上是生活的勇者,即使可能魯莽,並且最終失敗,但我們依然是勇敢地麵對生活與自己搏鬥過的猛士,如此說,膚淺就膚淺吧。
問好川曄,開心看到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