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還是新年之前了。愛兒給塵兒準備生日卡片,順手將聖誕節收到的紅包二十元錢放在了畫好的卡片裏。
哥哥會開心的。愛兒偷偷跟我說,一臉甜蜜,仿佛拿到錢的那個是她自己。
不過畢竟是小孩子,那個裝著驚喜的卡片就被她順手擱在一堆書紙裏。我整理時發現,一邊心裏嗔怪著這個小姑娘的隨便亂放,一邊愛惜地小心翼翼地幫她收起……
自然,我是幫她收到一個安全的地方去了。
太安全了,以至於一個多月過去我也沒有把它從這個安全的地方找到。我隻能很狼狽地給愛兒二十元錢補上那被我鄭重遺失在房子裏某個角落的愛心。
會放在哪裏呢?有時候我會環顧著這個並不大的房子,無助而哀傷。想來那個那一刻我心心念念的安全的地方,並不是真正安全的地方。
或許,也是。
沒有比遺忘在某處更安全的了吧:不會被取走,不會被移動,就在那裏,保持著最初而永恒的樣子。
那個地方,就是遺忘的國度了吧。
想起《百年孤獨》裏關於因患上失眠症而染了健忘的惡疾的情狀的書寫,起初用字條來記憶,後來加上各種標注,再後來連字條上的字代表什麽意思都不再知道……人的記憶就像一隻正在一根根拔下羽毛的鳥,也許最後就是一羽不剩。誰都不知道那些羽毛去了哪裏。
那是什麽樣的境界呢?絕對的空無的遺忘的國度。
那個國度安詳地存在於我們的知覺之外。永不會被想起,永不會被觸及。是不幸,還是幸福呢?
我忽然清晰記起祖母不記得父親是誰,我是誰的茫然空洞的樣子。而近些時日我也斷斷續續聽說過一些以前相熟的人紛紛走進傳說的遺忘之國。
不能想象那些曾經精明清醒的人麵目全非的模樣:不記得任何人,不記得任何事,甚至不再記得家門……想到這些的時候總是讓我忽然湧起熱淚。
像看到一棵曾經繁華的樹再也長不出一片葉子,甚至徹底倒下去,不再是樹,成為不再具有生命汁液的木頭,甚至最終被風吹散的灰燼,無影無蹤地消失。
如此就是生命的循環吧。
我曾經不理解的事,不能接受的事,如今都慢慢地靠近了我。
我也開始擅於遺忘,一張白紙一般無辜的遺忘,連一道淺淺的印痕都沒有。我開始真正理解了母親的善忘,母親的雜亂,祖母的六親不認,祖母在遺忘的雪下麵渾然不覺的存在……
我開始越來越能理解那些智能低弱者,對生活越來越無以抱怨和指責。
其實我的記憶依舊好得驚人。隻不過也開始漸漸地發生我忘記了某件事,徹底的一幹二淨的忘記。塵兒他們會善意地笑我。我便給自己找理由:說不定哪一天,媽媽真的什麽都不記得了。連你們是誰都不記得了呢?
塵兒總會緊張地做出製止我繼續說下去的手勢。他怕弟弟妹妹因為這樣的話語害怕。而愛兒果真就在我改換話題之前嚶嚶地哭出聲來。
我隻能笑著抱住她安慰。還早。一切都還早。隻是假設。並不是真的。
而我心裏卻輕聲問自己:如果是真的呢?一切皆有可能。
誰能保證呢,有一天,我們不會也順著時間這條路無知無覺地走到老年癡呆的那一步呢。
那時我此刻深深愛著的一切都將是模糊的一團,是無人再能厘清的細細麻線。所有的秘密都因為遺忘而變得清白。世界簡單得不能再簡單。隻有空白。無邊無際的空白。
像一條僅剩下呼吸的魚,仰天躺在塵世的水麵,光與黑暗,歡愉和苦難,都不再將我傷筋動骨。
也是一種幸福吧,當安居在一個遺忘的國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