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沉默的耳朵(小說)
北京。後海。某個小酒吧。小小坐在我的麵前。
有那麽一瞬間,我有一些恍惚。
這個場景是那麽熟悉。一些清晰或模糊的鏡頭,重疊著撲進我的眼簾。我不知道哪一個是真實的:年少青春的小小,還是約略發福、一臉塵霜的小小。
唯一的,我確定,是小小在傾訴。
這一點,這麽多年,我和小小,從來沒有變過。小小曾說我是一個善談的人。其實,我不是。我隻是一個善於傾聽的人。
這個世界,最需要的,不是嘴巴,是耳朵。潔淨的,安靜的,有耐心的,不會開口講話,不會傳播秘密的耳朵。
可惜,這樣的耳朵,太少太少。
這一晚上我們一直都在快快樂樂地東拉西扯。不知怎麽,話題打了個轉兒,就跑題了。
你知道,我跟了阿峰快十年了,一心一意,他卻說轉身就轉身,把我一個人扔在那座高塔裏的小火柴盒中。那天夜裏,我一直抱著寶寶哭,止不住地哭……小小低著頭,看著手裏的酒瓶,很突兀地說。
我有些愕然。隻一秒鍾的時間,就了然了。
前一分鍾的小小還是從前的小小,快人快語,無憂無慮。這一分鍾,她不是了。
小小打了個很合時宜的酒嗝兒,便把眼淚給嗆出來。
我遞給小小一張麵巾紙,然後喝了一大口酒。
很辣。不是女士啤酒麽?怎麽也會這麽辣。
他回來了就好。我說。
舌頭很想打卷兒。一定是剛才喝下的那些白酒紅酒啤酒在嘴巴裏打架。剛才----小小跟阿峰以多麽神仙眷侶的形象出現在我們這些老朋友麵前的啊。
我還以為都是真的。
回來了又有什麽用?碎過的終究是碎過的。小小濕漉漉的臉上竟掛起了一絲微笑。
我低下頭,把玩手裏的酒瓶。
我不喜歡看小小這一刻笑的樣子,那麽-----悲傷。
點點,你知道,最難過的還不是這個。最難過的是,我不能夠跟任何人說起這些,還要每天笑著,對著不相幹的人做出幸福的樣子……
小小一定也喝多了。她的鼻音很重。聽上去像是感冒了的小女孩,讓人憐惜。
我的頭很沉,竟不能抬起來給出一個難過的表情。
你知道那感覺……小小深深吸口氣,頓了頓,就像是一萬根刺在紮你的心,你卻不能讓別人從你的眼睛裏看到一滴血影。
我終於抬起頭,笑了笑,示意小小,我明白那感覺。
是的,我真的明白。
他還是回來了。趁著小小喝酒的空隙,我說。給點時間,一切都會過去,都會好起來的。裂痕會消失,傷疤也會不複存在。
阿峰人並不壞。我知道。我認識他十幾年了。雖然我也知道,時間,行駛在塵世這片汪洋大海裏的時間,會著著實實地改變一個人,甚至是顛覆。
你看,你們看起來還是那麽好。把我都給騙過去了。我輕輕笑。距離上次回國聚會,我已經有三年時間沒有見過他們了。
我以為這句話還是足以安慰小小的。
每一個人都是演員。活著就不得不演戲。隻要看起來精彩就好了。人生處處繁華夢。至於真假,除去自己,大概誰也不能分清。或許,連自己也搞不清吧。
小小跟阿峰,無論內裏究竟怎樣,至少,有一件雍容華麗的幸福外衣,這一點,就足夠羨煞很多人了。
內裏,誰又真的在乎呢?
果然。小小平靜了很多。
還是你家阿誌好。不但讓你在國外過養尊處優的生活,而且這麽多年,都死心塌地地對著你。一想起他對你的那些好,我就嫉妒得要死……
小小臉上的陰雲慢慢散掉了,恢複了它的光澤。這個,才是真實的小小吧?抑或,剛才淚如雨下的那個?
我微微晃了晃腦袋,好像愈加混沌了。
大學的時候,小小短暫地喜歡過阿誌。所以,阿誌始終是小小眼裏的模範丈夫。
小小總是告誡我,不要欺負我們阿誌。我們阿誌。多親切的稱呼。小小一直很羨慕我有一個溫柔體貼給我做牛做馬的阿誌。
幸福----,就是你們這個樣子。小小曾經一本正經地這樣跟我說。
那時候,小小還沒有結婚。那時候,我是阿誌心坎上的一粒朱砂痣。
就你覺得阿誌好。我說。仰頭喝幹瓶子裏的酒,隻有很少的一點。
阿峰也挺好的。也算是一個負責任的男人了。誰不犯錯呢?何況男人。原諒他吧。我說。
搖搖手裏的空酒瓶,我想,我應該再來一瓶。
我還記得有一年阿誌給你的結婚紀念禮物:你最初答應他約會的一張小紙條,上麵寫著三個字:我願意。阿誌把它鑲在一個美麗的心型鏡框裏……小小說。
一層光暈在小小依舊清秀的麵龐上輕輕籠著,像是那些慢慢退回來的舊時光,讓我恍惚聞到了青春的芬芳氣息。
那個結婚禮物,我記得。那一年,阿誌和我結婚三周年。
十年前的事了。小小居然記得比我還清楚。
我招了招手。服務生走過來。小夥子,再給我來一瓶。
真好。小夥子。我也可以這樣臉不紅心不跳居高臨下地叫一個青年男子。
或許,真的老了吧。
嚼一口酸檸檬,再一口氣喝下那瓶科羅娜,我不知道我的清醒還可以堅持多久。
好酸啊--------我喊。不知道是喊酒酸,還是那時的阿誌酸。
我怕酸。心酸的酸。
小小,誰好都不如自己的好。還是那句話,好好過自己的日子吧。我說。
我張了張嘴,想再說點什麽,最終還是沒有一絲搖晃地站起來。
今宵將曲終人散,還是留下些美好的回味吧。
走出酒吧,淩晨北京九月的風,已經頗寒了。
我把小小塞進出租車,揮揮手。
好好的,等著下次我回來再一起喝酒。我聽見自己的聲音在冷清的街麵上隨風漂浮,說不出的落寞與蕭瑟。
小小的車走遠了。像那些舊夢,逐波在時間的河流裏,迅速地被淹沒、消失。
我開始邁動站立在地麵上的雙腿。它們那麽沉重,仿佛被澆鑄在那裏,用這一整晚喝的酒,或者,用或甜或苦的過往人生。
而我必須挪動它們。我必須向前走。
邁出第一步時,仿佛有什麽被生生地扯斷了。
是那些我沒有對小小說出口的話:小小,其實那麽美的天空裏都是塵埃;小小,其實魚也很想飛;小小,其實人心是堅硬的,雖然我們曾經那麽柔軟;小小,其實坦白說出自己的痛苦需要多麽勇敢……
還有,小小,其實,我和阿誌,一年以前就離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