浮生塵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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桂姨

(2011-05-27 13:12:19) 下一個

 

 

 

 

桂姨

 

 

 

 

母親來信說,桂姨死了。

不知為什麽,我並沒有特別吃驚。

一個月以前,母親告訴我,梧桐死了的時候,曾經說,桂姨的苦難終於熬出頭了。那時,我沒有反駁母親,不過,心裏卻是為著桂姨悲哀的,因為我總是覺得,梧桐的存在,並不是常人以為的桂姨的苦難。

 

 

梧桐是桂姨的長子。梧桐本來的名字不是這個,叫什麽我不知道。梧桐是後來桂姨給他起的小名,慢慢地就喊開了。梧桐家有一棵很大很繁茂的梧桐樹,大概桂姨就是因為這一點,便把這個名字給了梧桐吧。桂姨的心裏,對梧桐一定有著外人所不能理解的感情。

 

 

梧桐是個腦癱兒。

其實,梧桐原來並不是這樣的。聽大人們說,梧桐小時候長得很可愛,虎頭虎腦的,聰明乖巧,很討人喜歡。梧桐在三四歲的時候,有一次發高燒,因為治療不及時,腦袋燒壞了,就變成了後來的樣子。

 

 

那是很多年前的梧桐給我的印象了。那時我大概也就五六歲。所有一起玩過的小朋友那時候的樣子,我都忘記了,隻記得他,梧桐。因為他實在是太特殊了。

記憶中的梧桐,應該有八九歲的樣子,臉很白很白,總是在咧著嘴笑,也總是流著口水,身子長長的,總是躺在一張躺椅上,頭歪向一邊……

那個時候,對梧桐總是又好奇又害怕,好奇他為什麽會是那個樣子,又真的很害怕他的那個樣子,雖然,他的臉從來都是一副笑的表情。

 

 

記得那個時候,我常常會站在梧桐的躺椅邊上看他,像看螞蟻搬家那麽好奇地看著他,百看不厭的感覺。大概有時候,也會隨著小朋友們一起起哄嘲笑過他,不過我想,那個時候,更多的我是被他吸引了,被他的那一張永遠的笑臉給吸引住了。小孩子,一定也是會看臉色的。梧桐的臉,永遠是一種平靜的燦爛。那時的我,是不會明白個中緣由的,所以我一直在研究梧桐。

 

 

常常會在看著梧桐的時候,被下班回來的桂姨看到,桂姨遠遠地就會大喊,都走開!好像我們是一群意欲染指她的寶貝的竊賊。小孩子們便在這一聲粗大的嗓門中哄地散開,跑得遠遠地看。即便我跑回家,也能看得很清楚,梧桐是我的鄰居。那時候,就看桂姨一臉溫柔的笑,像梧桐一樣的笑,跟剛才嗬斥我們的樣子完完全全地不同,把臉湊到梧桐的臉上蹭幾下,然後憋一口氣就把梧桐抱起來,進屋子裏去了……

 

 

不知為什麽,有三十幾年了吧,梧桐和桂姨的笑臉就那樣一直很鮮活地存在在我的腦海裏,尤其是桂姨,她對著梧桐的笑,讓很多年前的那個我看呆了,我一定是迷戀上她的那種笑容了,那一刻,我很希望,她是我的媽媽。所以後來,無論聽說過多少關於桂姨的不好的言論,都不能抹殺那個笑臉給我的溫暖和感動。她是個好女人,我一直執著地這麽相信。

 

 

我跟梧桐的妹妹是小時候一起長大的朋友。奇怪,我連她的樣子都不記得了。聽她抱怨過很多次桂姨,說桂姨說話嗓門很大,很凶,對誰都惡狠狠的,除去對她的哥哥梧桐。那個時候,我並不能完全相信她的話。

後來看過《孔雀》,我才能理解一些梧桐妹妹的心思了。那樣的家庭裏,做母親的,一定很難做到一碗水端平。因為那個碗,本身就是不平的。

 

 

後來我們搬家了,離桂姨家遠了一些,再也沒有看見過她和梧桐。關於桂姨的消息都是從大人們之間的話語得來。桂姨是人們茶餘飯後的話題。她是那麽與眾不同的一個女人,想來隻是因為,她有那麽一個與眾不同的兒子。

聽說,桂姨跟婆婆的關係很不好。有人說,梧桐的病說到底是梧桐的奶奶給害得。梧桐生病時,桂姨在上班,把梧桐留給奶奶照顧,結果就出了事。也許也不能完全怪罪到梧桐奶奶的身上,不過桂姨顯然是看不開這一點的。跟婆婆關係不好的桂姨,連帶著跟丈夫的關係也不好。聽說那個男人一直極力主張把梧桐打發掉。那個含混的打發掉,我是很多年之後才想清楚是怎麽回事。大概是不必管梧桐,讓他自生自滅吧。桂姨因為這個跟他鬧翻了天。有人背地裏說起桂姨的名字時,開始用惡婦代替。這些想來,永遠都是一張笑臉的梧桐是不會知道,他的母親為他都承受了些什麽吧。

 

 

再後來又搬了家,離桂姨更遠了些,慢慢地就失去了桂姨和梧桐的消息。不過我卻始終都記著他們。

 

 

一個月前,母親來信突然提到梧桐,說梧桐死了,誰都沒有想到,那麽樣的一個人,竟然也能活到快四十歲,真是桂姨的罪孽啊。好在,現在桂姨總算熬出頭了。

也許,每一個看到過梧桐的人都會是這麽想的吧。

隻是那個時候,我突然有了一種不祥的預感。

 

 

果然,桂姨的很快去世,更證實了這一點。

也許,對每一個看到過梧桐的人來說,梧桐是負累,是人生裏一個巨大的包袱,這一點,連梧桐的父親可能都是這麽想的。隻是桂姨,隻有桂姨,明白梧桐對她來說意味著什麽,所以她可以用幾十年的時間去精心地照顧他。那一顆溫柔的母親之心,想來也不是所有的女人都具有的。桂姨應當也是幸福的,梧桐用一張天使一樣永遠微笑的麵孔,回報了桂姨的點點滴滴……

 

 

那天在科技館的餐廳吃飯的時候,一抬頭看到一個女孩,很清秀的樣子,個子高高的,一臉的笑,但是下一秒鍾,我便看到她的口水滴下來,很長地滴下來……還來不及吃驚,我看到她的母親,緊緊拉著她的手的中年女人,一臉的從容和平靜。然後,我就明白是怎麽回事了。

他們剛巧坐在我們旁邊的座位。看他們的樣子像是東歐人。那個女孩的弟弟妹妹坐在我的對麵。偷眼看女孩,還是笑嘻嘻的,她的母親在一邊時不時地會給她擦一下口水。隻是,那個弟弟對著姐姐看過去的眼神,是那麽漠然,漠然到冷峻,讓我的心也跟著不由得冷起來。

 

 

看著那位母親慈愛溫和的樣子,再看看那個弟弟冷峻的眼神,不知為什麽,突然就想到了桂姨,嘴巴裏的飯,便再也咽不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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