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年的情人節禮物

 

都是因為情人節的緣故，忽然便想起他來。

年輕的時候，很少在情人節收到特別的禮物。那時候大家多是聚在一起吃吃飯，喝喝酒，聊聊天，唱唱歌。情人節就是一個平常的日子。

那一年，我應當是24歲，畢業剛兩年。他是19歲，是我們單位的保安。

本來根本不相幹的兩個人，卻沒來由地交錯了一下。

有一天，他來找我借自行車，說是有急事。

對他，之前從來沒有打過交道，隻是有時經過大門口，正好他在值班，便會點頭微笑一下。那時我一直覺得，隻是一種禮貌而已。我不覺得自己笑得有多麽燦爛，更不會有多麽親切，以至於會讓人誤會。

他，據說是山東人，長得高高大大的，很健康有型的身體，很帥氣陽光的臉龐，如果不是站在大門口，相信他一定可以吸引很多女孩子的眼光。

我有點奇怪。他是1米8幾的大塊頭，怎麽想起來借我的自行車。那輛車是同事送我的，她女兒淘汰下來的，隻有22英寸，我騎著都覺得很對不起它的嬌小。他那麽健碩……

不過，那時我也沒有多想。想來他有他的難處吧。一個保安，他可以向這個等級森嚴的政府機關裏的誰求助呢。所以很自然，最後他騎著那輛小車搖搖晃晃地出了機關大門。

還回自行車的時候，他順手遞給我一個小東西，嘴裏含混地說，你的那個鑰匙鏈太舊了，換個新的吧。說完，便跑掉了。

那是一個亮黃色的蝴蝶形狀的鑰匙鏈，打開，裏麵還有一麵小鏡子和一把小梳子。很可愛的小飾品。記得當時覺得他跟這個鑰匙鏈一樣可愛。這麽細心的男孩子。是他變著方式答謝我吧。所以也沒有多想，我換上了那個鑰匙鏈。

那天晚上跟朋友吃飯的時候，突然記起那天是情人節。朋友還笑我，那個新嶄嶄的鑰匙鏈是誰送的，跟我的大大咧咧很不配。我一笑。又不是特別的禮物，當然不會對我的脾氣。

那之後，他又找我借過兩次自行車。不過沒多久，那輛車就被撞壞了。好像就沒有了他來找我的理由。

再後來，經常會有內線的電話打進來，找我的，不過我接過來，便沒有聲音了。很奇怪。我還是沒有多想。平常見了他，也還是照例笑一笑，沒有什麽特別。

那年春天，我跟同事去南方考察，回來後，一位相熟的不同部門的女領導找過我來，神秘兮兮，支支吾吾了半天，終於說，你不要怪我啊，我實在是受人之托。你不在的這幾天，有人很惦記你呢，還以為你失蹤了。

我很好奇，她卻很為難的樣子。

終於那位女領導一口氣說，是那個保安，喜歡你，問可不可以處朋友。他也知道自己不配，也知道你比他大四五歲，不過，真的是很喜歡你。所以托我來問你的意思。

我是呆極而笑。

怎麽可能。這個傻孩子，不知道他是怎麽想到找人來幫他的忙的，又是怎麽跟人說出口的。明知道不可能的事，卻還要別人知道，不是由人取笑嗎？

雖然我從來不覺得職業有高低貴賤，不過人和人的緣分，我始終相信，有深有淺。我和他，注定是兩個世界的人。

所以我說，我有男朋友了。麵不改色心不跳地撒謊著。

我不想取笑他。雖然他是一個保安，也不應當因為他的職業而成為一眾閑人的談資。

相信在普通人的眼裏，那樣的拒絕本身已經有了太多的世俗歧視的成分在裏麵。雖然，我不知道我該跟誰說，如果他是我的青梅竹馬，我並不介意他是一個保安。

誰信呢？

當然我也曾很小人地揣測過，他是不是想利用我。不過我又有什麽可被人利用的呢？

那之後，再看見他，盡管我極力做出什麽都沒有發生過的樣子，不過我的笑容還是不自覺地收斂了很多。他一定是看出來了，眼神裏多了些憂鬱。

記得為了讓他徹底的死心，我還專門請好朋友君勝做過我的男朋友，在我值班的時候，專門來機關陪我。

君勝的高高帥帥，再加上一身的書生氣，自然會把他比下去吧。

那時我是這樣以為的。我真的不知道，該怎樣讓他知道，拒絕，不是因為他的職業，不是因為他的年紀，不是因為任何他自身的原因，隻是因為，他來得晚了。我以為隻有這樣，傷害才會被降低到最小。

君勝那段時間的頻繁出現，倒是好像解決了問題。他眼裏的憂鬱少了很多。日常裏，在樓道中遇見，他也會衝我笑笑，很靦腆羞澀的那種，很幹淨的眼神。讓我恍恍惚惚地，有一種回到高中時代的感覺。也是，他的年紀還那麽小，自然還有著那個年紀的純情。而我，跟他比是老了的，至少在感情上，我老了很多。

那時我經常是下班後自己在辦公室學習到很晚，每次回宿舍時，機關的大門都關了。

經過傳達室的時候，就會有人大叫著他的名字。我聽著，也會不自覺地笑。那些十八九歲的男孩子，大概都知道了他的秘密，然後像我們在高中時那樣，放肆地取笑著，快樂著。年輕單純真好。

多半時候，過一會兒，他就會愣頭愣腦樣地跑出來給我開門，並且不忘加上一句：小心點。那一年的夜色，都因為他的這句話，溫暖了很多。

那段時間最大的好處是，來找我的同學朋友都可以不用登記就直接進來了。開始大家很奇怪，後來知道，原來我的名字在保安裏那麽具有威望。隻要說是找我的，便是一路綠燈。朋友說給我聽，我便捂著嘴笑。想來其實，那段時間，他帶給我很多快樂。

第二年春天的時候，又一次出去考察，回來後，再也沒有看見過他。

沒有人可以問，也不好意思問。大概，是換了單位吧。

去年夏天回國，整理侄女的舊玩具時，看到了他送的那個鑰匙鏈。那是我知道他的心意後，就從鑰匙上把它摘下來。侄女看見喜歡，自然就成了她的玩具。

它已經很舊了。不過，看到它的那一刻，跟他有關的一些記憶卻跟著新鮮起來。

很遺憾，那時不知道該怎麽跟他說聲謝謝。也不知道該怎樣給他一份友情，哪怕微小的幫助和細碎的溫暖，我都不曾回報過他。

所以有了這篇文字，算是一份回報吧。他應當不會想到，會有一個人，在這麽多年以後，突然想起了他，並記下他年青時的一個隱約的剪影。

希望他一切都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