移民五年雜感_Life
(2007-05-13 21:38:2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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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尚 虹·
和往常一樣,傍晚時分,我總是會到住家附近的公園走上數十分鍾,呼吸一些新鮮空氣,享受一下忙碌一天之後的閑適。九月的溫哥華,傍晚的陽光依舊燦爛,天亦格外的清澈通透,一縷縷綿白的雲彩染上些許紅暈,妝點著蛋青色的天空。一陣風兒掠過,幾片紅黃的葉子飄落在步行小道上,我拾起其中一片,扣緊了張開的薄外套。秋的寒意就是這樣的蒼涼,總會讓人在軀體的冷縮中感受著萬物的蕭瑟與淒清。
傷春悲秋或許算得上中國文化的獨有情結吧,所謂無邊落木蕭蕭下,自古逢秋悲寂寥,莫不如是。眺望北麵起伏的群山,我的思緒再次飛回那魂牽夢縈的故國鄉土。春去秋來,不知不覺中,一晃就是五年的移民生涯了!記得那一年的九月,我正在北京西郊的寓所,一邊收拾要帶過來的生活用品,一邊聽著電視裏九一一之後情緒激動的各種評說。窗外的藍天下,也襯著同樣崎麗的西山,印象中更加斑斕多彩。那時的加拿大,顯得那樣的陌生和遙遠,盡管新譯的《溫哥華》一書剛剛從手中脫稿,盡管我在她的毗鄰美國剛剛結束一個長假。
師友們奇怪我的移民選擇,在他們眼中,最中國化的我,多年的文化洗禮,世代的書香傳承,浸透了傳統的血脈與精髓,為什麽會到一個曆史短到可以記住寫入書中每一細枝末節的國家來生活。他們不曾想到,遊蕩與無羈同樣是我與生俱來的渴望和追求。我喜歡豐富多彩的經曆,勝過在熟地久居所必然隨之增長的社會地位與經濟財富。不管師友、父母如何為我放棄以往的輝煌而惋惜,為我未卜難測的前景(不論是事業還是婚姻)而擔憂,我仍隨心所往,在九一一剛過之後的兩周,在湛藍如洗的秋日裏,毅然決然地在自己選定的新家園登陸了。
移民後的我,算得上諸事順利、應付裕如:安家、考駕照、熟悉本地風土民情、調適環境飲食、學習新的生活技能等等。回想起來,一到下就訂閱的《溫哥華太陽報》(Vancouver Sun)幫了不少忙,從新聞版的時事要聞到商務版的投資指導,從教育就業版的形勢解析到家居房市的指點介紹,以及分類廣告中林林總總的信息,讓我比較快速地號準了本地社會的“脈搏”,消除了對新家園的陌生感、距離感,也對我三個月後到今天一直從事的媒體工作(無論是新聞報道、特寫或時政評論)大有益處。當時的我,自然不會想到,日後因緣際會,竟與這家報紙的記者和編輯們有過不少的交流與對話,並與其中一位成了非常要好的朋友,與她一起采訪了該報資深評論家Jonathan Manthorpe。
海外的華文媒體,資金不足,規模不大,曆來位卑聲微。雖然我的頭銜由普通記者晉為采訪主任,然後是副總編、總編,實際上卻是名有限而利實薄,在事業成就感和實際收入、福利等方麵,不能與已躋入主流各行業的移民朋友們相提並論、同日而語。不過,這份工作還算是“與時俱進”,不僅每天逼著自己關注時事、介入社會發展最新動態,而且由於有媒體工作的便利和麵子,可以接觸到差不多所有新聞事件的前沿與內幕,采訪到眾多政經學商各界主流頭麵人士,從總理、黨領、部長、議員到商界大鱷、學界名流等等,不一而足。無論是各級政府各個部門的重要新聞發布,還是貿易局、商會、大學、研究所的最新事態,我均有機會得以側身其中,采訪報道那些令人難忘的事件與人物。比如加國著名右翼智庫菲莎學會(Fraser Institute)的重要講座,我幾乎一場不落。我采訪過該學會專門從事移民政策研究的加國前大使、高級研究員馬丁-柯勒考、從事中小學教學質量及表現評估研究的室主任柯裏、從事醫療健保政策改革研究的經濟學家麥馬洪博士等等,對智庫影響國家政策的潛作用印象深刻。
其它重要的新聞事件更是令人難忘,在這幾年中,我經曆了加拿大兩次兩大政黨黨領的輪替與兩次聯邦大選,采訪過競選中的若幹著名政客,並在開票當晚的電視上進行現場進程的評論。其間耳聞目睹了西方議會民主政治的明麵運作過程及幕後種種交易,那競選爭奪中的樹山頭、表忠心、排斥異己、抹黑對手等精采表演,常常讓我聯想到中國政治的種種類似場麵,不由一次次感歎人性的世界大同,正所謂天下烏鴉一般黑,政治曆來是各種利益集團的妥協與交易,對不少政客而言,正義與公理往往不是第一位要考慮的東西,有的政客甚至隻把它當作掛在嘴上的口號、用作服務於自身利益的工具而已。
對主流社會人和事的認識當然不僅限於工作領域。我還參加了在本地社會有較大影響的職業婦女俱樂部(Soroptimist )及一些跨社區專業人士業餘生活興趣小組。回想起來,這些活動無疑都是有益的,它們使我對加拿大社會的各個層麵有了較為全麵而深入的了解,對我選擇定居的這個國家有了更為理性的認識。我結識過一些很不錯的各族朋友,也學會了透過表麵的客氣看清某些所謂主流非主流人士的真麵目,那掩飾在堂皇詞語下麵的種族主義思想,無論以何種方式表現出來,都是我所憎恨所不能原諒的最不文明的品質。我有過對老僑新僑及華人新老社團、華裔代表大會的采訪,進行過包括人頭稅在內曆史事件的調查,各種類別形形色色的移民個案,幸與不幸,匯總在一起,使我對華人移居海外之後求生存謀發展、融入本地生活的艱辛及華裔社群自身存在的問題有了相當程度的了解,既有可為楷模的學習對象,也有值得警醒的前車之鑒。
我的生長和教育背景是中國大陸,我的生活習慣、愛好興趣、習用語言,在表現方式上,不可避免有著鮮明的中國特色,我理解這就是人們所謂的文化烙印。但是從普世價值的共通上,從文明教養的內涵意義上,在我融入新家園的努力中,我沒有感覺到與西方文化有太大的衝突與不適。自由平等、求知求真的精神是我一直尊崇服膺的價值觀,我以此衡量周圍的人和事,尊重一切為之身體力行、名實相副的朋友,而憎惡和鄙視那些用意識形態、膚色語言來劃分人群高下的行為。在我看來,人類不同種族文化所推崇所貶謫的東西,其共性遠遠大於它們之間的差異,或許可以這麽說,人類文明的品質都是相通的、共同的,而實際生活的具體表象則各有各的不同。
因此,我從來不認為自己需要將身上的文化烙印塗掉重來,我要做的,從過去到未來,在中國在海外,都是盡力避免不文明的行為,自信、健康、快樂地生活在我為之納稅和盡義務的社會裏。無庸諱言,我與我的華裔朋友、華人社區有著較多的接觸和友愛,這是因為我們來自同一塊土地,我們之間說著同一種語言,我們有更多共同的回憶、麵對著許多共同的問題。作為人群中物以類聚的現象,這一切非常自然。五年的移民生涯中,我有幸在舊友之外,結識了許多來自中國各地、各行業的華人移民朋友。這些朋友不僅給了我歡笑與快樂、鼓勵與自信,而且也從很多方麵,對我起了潛移默化的影響,從思想觀念到日常生活,我都與五年前有一些明顯的不同,我相信這些不同與朋友的相伴相隨、交流切磋密不可分。他們,是我移民新家園收獲的重要一筆精神財富,我為之欣慰並心懷感激。
自然地,移民後的這些工作經曆與社會活動,構成了我對加拿大社會與政治種種看法的思想來源。這些觀點,反映在我於報刊、電台、電視台、網絡BBS上所做的各類紀實報道與時政評論之中。事實上,我一直在思考這樣的問題:作為第一代移民,我們對新家園的貢獻應該如何進行恰當的評價?我們的追求在多大程度上可以獲得承認與肯定?我們自身需要怎樣的努力才最有益於這個社會和我們自己?
五年,在人生的旅程中,不算很長,但是作為移民的五年,對我的一生來說,卻具有非常重要的意義,它恰好是人生年齡中由青春的躁動歸於中年平和沉靜的歲月。我也慶幸選擇了人類最適於居住的城市溫哥華,這裏有著舉世無雙的美景與氣候,那山野的清泉,那草地的露水,那皚皚的白雪,那濕潤的空氣,那洗脫了大都市俗豔與喧囂的平和寧靜,就這樣留住了我往昔驛動的心,成為我人生浮沉、萍蹤無定後最終的理想樂園。
我的心變得前所未有的踏實寧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