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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生日快樂

(2007-05-13 21:03:33) 下一個
·菊 子·

前幾天,二毛突然對我說:“我想重新出生一次,這樣我就有一個新的生日。我把它定在四月份。”原來他是想轉生。小家夥大半生活時間在 Pokemon的幻想世界裏,耳濡目染,也成了一個相信輪回轉世的小哲學家。Pokeman打仗時,經常會換個名號重新出生,也就是轉生(evolve)、電子騰挪(teleport)。他無非是想耍耍花招,馬上再過一個生日。

不久前才剛剛辦過他的生日,感謝的卡片總算寄出,還有一大堆玩具沒有拆封,大毛的生日又快到了。生日前一個多月,就開始計劃,訂地方、發邀請、買禮物——除了給小壽星買禮物,還要給所有來祝壽的小客人買小禮物,goodie bags是也。到現在我也不明白,你過生日,別人給你送大禮物,你為什麽還要給人家送小禮物。不過,入鄉隨俗,明白了要執行,不明白也要執行,寒來暑往,也對付了好幾年了。

我是個粗紋路、大寫意,平常過日子無非就是一個訣竅:叫花子過年——看隔壁,人家咋過我就咋過。大毛三四歲的時候,突然接到參加生日派對邀請了,去了以後才知道,哦,原來過生日要如此這般。於是就依葫蘆畫瓢,邊看邊學。輪到二毛時,我就媳婦熬成了婆,居然有怯生生的新媽媽跟我討教。私下裏忐忑不安,想不到我成天戰戰兢兢、如履薄冰,別人卻誤以為我胸有成竹、指揮若定,隻好硬著頭皮,時不常給人指點一二。

住在郊外的窮鄉僻壤,慶生日這樣的小事,起初也就是在小鎮之內。小孩子們尋開心,也無非就是那麽幾個地方,博物館、遊樂場、體育俱樂部,一來二去就都熟悉了。大毛大些了,開始衝出本鎮、走向周邊了,還有更“前衛”的家庭,居然已經開始張羅留宿派對(Sleep-over)了。打開信箱,除了帳單和垃圾郵件,真正的信件大都是大毛二毛過生日的邀請信和感謝信,一般是手寫的,顯得鄭重其事;小壽星簽上名字,畫個小笑臉,稚拙可愛。

也不是沒有犯過嘀咕。參加的生日聚會多了,尤其是四到六歲時的聚會,大多是不分男女全班邀請,有的頂多隻認識小孩子,經常將人家父母和孩子張冠李戴,心下便覺得有些流俗。自己開完了,又有別人回請,差不多每個周末都要“赴宴”,有的還是在同一個地方。買禮物、辦聚會,也就是個花錢而已,熱鬧一回,等塵埃落定,就是家裏滿屋滿櫃的幾座玩具垃圾山上,又多了一堆新夥伴。

嘀咕歸嘀咕,日子到了,也還是照樣例行公事。幾次聚會下來,和平日裏來去匆匆、擦肩而過的父母們也漸漸相熟起來,大人們也慢慢成了朋友。最難以抵禦的誘惑,是孩子們那衷心的期盼、純粹的喜悅;想一想他們那燦爛的小臉,便覺得無論什麽樣的麻煩,哪怕是向商業主義、消費主義投降,都是值得的。還有,自己心裏也總有一座定時器在滴滴答答地走著,不斷提醒自己,這樣的機會是有限的,總有一天,孩子們終會長大,終會遠走高飛,為他們張羅生日,也就是這麽有限的十來年了。

人初生時,每時每刻都是彌足珍貴,越往後,年齡的計數單位也就越抻越長。記得大毛小的時候,每一秒、每一分都值得紀念,照片、錄像、日記,不一而足,記錄他的歲數時,剛開始是小時,後來是天,再後來就是幾個月,半歲,一歲。無奈天長日久了,一切都變得稀鬆平常,過完一歲以後,真正認真慶祝的,也就是半歲和一歲了。半歲生日簡單些,糕餅店裏有半圓型的蛋糕,插一支短些的蠟燭,便是半年的光陰。

人老了,到我們這個歲數,日子密密麻麻地數不清,就隻好以十歲為單位了。給先生慶祝三十歲生日時,我一時頑皮,要跟他開個玩笑,就買了一隻特別的生日蠟燭。到時候了,蛋糕搬出來了,大家都哄堂大笑,他也笑,我卻看出他笑得有些勉強。

蠟燭是一塊黑色的墓碑,大大的“30”下麵是錐心刺骨的一句話:這裏埋葬著我的青春。Here Lies My Youth.

年前二毛問我多大,懶得跟他細說,隨口說了個一百歲。沒想到小家夥記住了,到了新年,還沒忘了給我加一歲。不小心成了一百多歲的耄耋老太,心下鬱悶,跟同事發牢騷,還自討了個沒趣:老兄上下打量我一回,一板正經地說:嗯。你看著還真象。Yeap.You look it too.平時打嘴仗占慣了上風,這一回卻卡殼了,白天黑夜冥思苦想,到現在還沒想出一個斬釘截鐵、氣衝鬥牛的還擊。

有時候也難免懷疑,自己這麽大肆鋪張地慶祝生日,是不是在補償自己的童年。小時候也過過生日,無非是煮雞蛋、下麵條、一隻帶熊貓頭的鋼筆。媽媽不忙時,還會將雞蛋細心地染紅了;麵條也不是平常的麵條,而是不必再加鹽的那種細麵條,精致可愛。

我總是盼著過生日,不光是因為雞蛋麵條和鋼筆的誘惑,更主要的是為了追上姐姐;她隻比我大一歲多,我總在心裏盤算,我一過生日,就和她一樣歲數了,這樣我就和她一個年級,她也不會總嫌我跟在她後麵給她丟人了。追了許多年,追來追去,她仍舊還是比我大一歲多,我們身後,卻留下了我追趕她的長長的一串腳印。

四月十八日是我的好朋友的生日。好象也沒有特意去記,想起她,這個日子就自己跳出來了。最後一次幫她慶祝生日的時候,她十七歲。北京的同屋回家了,隻剩下我們三位。她特別愛吃果醬,於是我們買了雙份的果醬,用饅頭當蛋糕,插了幾隻火柴當蠟燭,給她過生日。她手枕著後腦勺,靠在床架上,很沉痛地說:“哦,十七歲了,還一事無成。”

那是我們三個女孩子最後一次給自己過生日了,從那以後,生日聚會裏就多了男生,男人,男朋友,丈夫,結婚,離婚,婆家,兒女。一夢方覺,我們早就不是女孩子了,我卻記得她豔麗的紅唇,比所有的口紅都要鮮豔的,天然的、燃燒著青春的紅唇。

翻開日曆,是很多重要的日子:聯邦假日,宗教節日,中國傳統節日,然而,自己心中,更重要的節日,卻是自己親人朋友的生日。日子到了時,便突然內疚自己平時疏於聯絡,哪怕過後依舊是疏於聯絡,畢竟還是有過那一瞬間的牽腸掛肚。丈夫兒子的生日是忘不了的,你想忘他們也會變著法子提醒你;父親的生日離我自己的生日近,母親的生日離春節近,加之有著“父母在,不遠遊”的歉疚,也是想忘也忘不了的。

過去的朋友、曾經的知己,哪怕是萍水相逢的,人去了,音容笑貌、言談話語盡皆忘卻,偶爾看著日曆,心中卻還是會怦然一動:原來今天竟是那人的生日。時光流逝,斯人不再,怔忡傷懷之間,卻也有溫暖和慰籍。

時間是一條長河,不用說我們有多麽渺小,也不用說我們的生命有多麽短暫。過生日,大約就是我們給自己留下一點記憶:歲月不留戀我們,我們卻留戀歲月,留戀自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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