注:一位朋友看到我這篇5年前的舊小說,很喜歡,重新排版發到了北美人文公眾號上。感謝他的關注,特別把他的排版重發留存。
(一)
早春的黃昏時分,細雨靡靡,冷風陣陣。
這是星期五傍晚,位於市中心玻璃大樓底層的會計師樓已經關門了,辦公室的燈還是亮著,桔黃色的燈光給寒冷的黃昏添了些許暖色。
邱林從對麵的大樓經過天橋走過來,一邊在心中盤算著今晚跟朱蒂約會的計劃:先去吃日本餐,然後帶她回家去,一起擠在那個他不止一千遍想像過兩個人相擁在一起的Love seat 上看DVD ,然後再。。。好不容易等到了妻子女兒都回國過春節了,真是個千載難逢的好機會。為了今晚,他這幾天很仔細地把家裏的每一個角落都清理過了,買了好幾盆花、一堆玫瑰香型的蠟燭、每個房間都插了氣息甜美的空氣清新氣燈。這個家從來沒有像現在這麽清新溫馨浪漫過。這個在午夜夢回時分無數次被他在心裏緊密親吻的女人,今晚應該能好好抱進懷裏了。。。這麽想著,他激動得手都微微發起抖來,英俊的臉上浮起夢幻般的微笑。
從天橋的玻璃看出去,是一片璀璨的燈光,在雨中的黃昏裏透出神秘浪漫的美。似乎老天爺也默許了這是情侶約會的好時光。
走下樓去,敲了好幾次門卻沒有反應。他愣了一下,稍稍有點受挫感。他還以為朱蒂也跟他一樣,無比急切地等待著今晚的相聚呢!
朱蒂來開門,他留意到她美麗的臉上透著憂傷,好像是心事重重的樣子。
“你怎麽啦?發生了什麽事?不舒服嗎?”
他急急地問,一邊掃了一眼她的辦公室,確信隻有她一個人時,才伸出手去拉住她的手。
“手這麽冰涼冰涼的啊!你是不是病了?”他再焦急地問,一邊拉起她的雙手貼著自己的脖子。
朱蒂溫柔地笑了,她喜歡這麽近地靠著他,喜歡聞他的氣息,喜歡看他為她擔心著急的樣子,喜歡撫摸他溫暖的手和身體。她感覺全身一下子就暖洋洋起來。
“沒有什麽,我沒事啊,隻不過因為下雨。”她說。說到下雨兩個字,心裏突然劇痛了一下,好像是看見丈夫趙業在雨中艱難地搬運貨物,全身被雨淋得濕透了的樣子。她的身子發起抖來。“拜托啊,老天爺,請你停止下雨吧!”她在心中嘶叫道。
邱林感覺到她的異常,一把把她擁到懷裏,緊緊地抱著她柔弱的身體。雖然她的兒子已經上大學,她其實也比邱林大了五歲多,在魁梧的他的身旁,她卻顯得比他還年輕。她那通常都是明朗怡人的清麗臉容上,那忽隱忽現的憂鬱不知不覺俘虜了他的心,他眼裏隻看見她脆弱又純真的一麵,便忍不住想要保護她。
他們認識的時間大約有一年了,他留意到她,是因為幾乎每天下班從辦公大樓的地下停車場開車出來,在左邊轉角處都看見她在等公車。那時也是春天的季節,她修長苗條的身上穿了一件精致美觀的黑呢外套,顯得特別窈窕。他便忍不住稍稍減緩了車速,多看她幾眼。雖然她總是低著頭,他好像能看見她的嘴角是自然地翹了起來,總是微笑的模樣,可是她的身影不知道為什麽總給他一種孤寂淒涼的感覺。
春天的季節多是雨雪霏霏的,尤其是下班時的傍晚時分,通常都是寒風入骨般的冷。有好幾個冷雨彌漫的黃昏,他忍不住在車中朝她招手,指望她會抬起頭來看見他的手勢,然後讓他捎她回家。可是她從未抬起頭來,而他也從來沒有勇氣停下車來邀請她。
一直到夏天的時候,有一次他去唐人街吃午飯,意外地看見她一個人坐在靠窗的小桌上等著用餐。他鼓足勇氣走過去,問他能不能搭個桌。那時餐館裏的人挺多的,他那麽做並不奇怪。在極近的距離看她,能看見她細致潔白的肌膚和耐看的五官,令他感覺如浴春風。於是他說:
“其實我早就認識你,我天天晚上都看到你在我們公司旁邊的車站等車的。你怎麽不開車啊,等車很不方便吧!尤其是天氣不好的時候。”
“我不會開車呀,再說,市中心停車費那麽貴。”她臉紅了一下,笑著說。他看見她明麗的笑容中飄過一絲憂鬱,那憂鬱象一隻無形的手,猛然撥動了他心中的某根弦,令他暈眩了一下,大腦一片空白。
現在他緊抱著她的身體,能感覺到她一陣陣的顫抖。他加大了雙臂的力度,緊箍著她的臂膀,想把自己的強悍和熱力傳給她。一邊喃喃地說:“你很冷嗎?你怎麽發抖了?下雨怕什麽啊,這樣的時候就是下雨才好。”
下雨兩個字似乎又刺激了她,她更激烈地顫抖起來。他低下頭去吻她,卻吻到了鹹鹹的淚水。
他更緊地抱著她,簡直是想把她嵌進自己的身子中去。一邊低聲說:“別哭,不要怕,現在去我家,好嗎?”他感覺到自己體內的強烈欲望洶湧著,象要爆炸似的讓他不能呼吸。
她哭出聲來,哽咽著說:“不行!不行啊!今天總是下雨,我很擔心,真的不行,請你送我回家。”
他鬆開她,感覺心中一片冰涼:“為什麽!我等這個時刻都等多久了!我還以為你也是一樣的。你擔心什麽啊!”
“我是的,我本來一直是的,你不明白,說了你也不明白。今天一直下雨,我揪心了一天。不行啊!現在真的不行了!天啊,為什麽總是這麽下雨!”她悲傷地呻吟道。
“關下雨什麽事!下雨有什麽關係!下雨不是更好!”他深深受挫的心突然生硬起來。冷冷地說:“你不說就算了,你不願意跟我在一起,那我送你回家。”不知道她到底在想什麽,他覺得自己象個傻瓜,那麽多天的煞費苦心,那麽多日日夜夜的苦思痛戀,原來都是多餘的。
他默默地送她回家,一路無語。她總把頭轉向窗外,怔怔地看著外麵迷迷蒙蒙的雨霧。一直到臨近家門時,她才轉過頭來望他,輕聲說:對不起!謝謝你。
她伸過手去依戀地輕撫了一下他的嘴唇和下巴,說聲再見。他木然地沒有回應,也不敢看她的背影,怕自己會忍不住下車去揪她回來。
(二)
趙業冒著毛毛雨回家時,意外地看見自家的窗戶透出溫暖的燈光。朱蒂已經回家?他不禁感覺到有些慌亂。他還沒有準備好把自己的新工作告訴她,一是因為頭一個月隻是試用期,他怕最後過不了關;二是這種搬運工的藍領苦力,讓他覺得很羞於開口,也怕她失望。
他在UPS上班已經兩個星期了,頭一個禮拜是培訓,每天都象白領一樣在辦公室聽課,學公司守則,運作方法還有跟客戶交流的方式等。這個星期開始是實地操作,頭三天有一個領班帶著,去以後將由他負責的地域,讓他逐漸熟悉街道分布和作業流程。到了星期四,他便獨立工作了。那一天隻分配了70個運送點給他,他卻一直從早上九點送到晚上九點,期間象打仗一樣爭分奪秒,也沒有能把貨物全部送出去。他不得不把剩餘的十多件貨物送還倉庫時,全身已經象要虛脫了似累得不行,內心還充滿了挫敗感。
“你是新來的?不容易,對吧!這可是苦工,包你一個月內掉幾十磅肉。”管倉庫的黑人老頭友好的對他說。
“是嗎?好的,謝謝你。”他幹澀地應答道。看看眼前幹瘦的老人,根本不想說話。心想能掉肉倒是不錯,他以前對著電腦太久了,肚腩早長了出來,要能一個月掉幾十磅肉那可要謝天謝地。他懷疑僅僅這一天就掉了好幾磅了。
老人同情地看看他,安慰道:“別擔心,頭一天是最難的,等你熟悉了路徑,就容易了,你今天才送了50多件,半年之後,你能送出比這多一倍!我幹那個幹了30多年,相信我。”
其實,老人說得不對,頭一天不是最難的,第二天才最難。今天一出門他就知道了。前一天天氣晴朗,太陽暖洋洋的,到了傍晚雖然很累了,走在戶外還是很舒服。今天一大早就開始下雨,而他在早上八點匆忙出門的時候,居然把公司發的雨衣製服留在家裏了。他開車走了一半才想起來,卻不敢回頭去拿,怕不能準時八點半到達公司。試用期就遲到,那可冒險不起。
除了沒有雨衣,他的手套也太薄,還不防水。所以他冒雨送了幾個點之後,外衣和手套已經被雨淋透,感覺全身濕嗒嗒的,而且發冷。他在戶外便總是小跑著,回到車上也把暖氣開到最大,即使那樣,也還是濕,還有冷。不久皮鞋也進了水,襪子也濕透了。寒從腳底生,那種全身發冷的感覺更是越發要命了。
“將來要記得告訴趙雲和朱蒂,聽到按鈴聲要馬上出去看,如果是送貨的就立即開門。我們以前太高傲了,好像自己高人一等,老是讓別人等,有時送貨的到晚了,還很粗魯地對待人家。罪過啊!現在可能是報應吧。”他心裏那麽想著,又想到過去自己的很多對體力勞動者不敬的行為,越發相信現在這樣就是報應。
趙業在國內讀了材料力學的博士,到了滑鐵盧大學又讀了光釺傳感技術和傳感材料的博士。畢業之後先到英特爾公司做科學研究員,研究熒屏傳感。英特爾買下專門研究聰明板的斯馬特公司做為子公司之後,他便以高級研究員的身份調到斯馬特,繼續研究聰明板的熒屏傳感技術,一幹就是十二年。英特爾和斯馬特都是強大的公司,他在公司裏也算勞苦功高,本以為可以安枕無憂幹到退休的,沒想到一場金融風暴,便樹倒猢猻散。英特爾壯士斷臂,關閉了斯馬特,趙博士隻好卷包袱回家。
度過了短暫的震驚期,他開始鼓足勇氣找工作。可是他沮喪地發現,象他這樣幾十年集中研究某種尖端技術的特殊人才,在人力市場上的需求量實在是太少了。他試著擴大搜索網,把美國也考慮進去,可是連續投了半年的簡曆也毫無音信。他喪了氣,開始把希望寄托到股市上,偷偷用不多的積蓄去炒股。
可惜禍不單行,人一倒黴喝涼水都打嗝。他一焦急就選了去玩回報最大風險也最高的期權。他聽說過有人在科技股泡沫破裂時買撲,一次的回報就有3000倍的。他相信憑著自己的聰明才智,逮到同樣的金蛋並不難。他日日夜夜撲在網上,看股價波濤漲落,畫圖線測未來走勢。可惜欲速則不達,金蛋沒逮著,賬戶已被清空好幾次。多年的積蓄也坐吃山空。
某一天他驚惶萬狀地發現,全家的生活來源便隻能倚靠那每兩周一次的失業金了。而且再也沒有幾周可以拿的了。原來他已經失業將近一年。這一年中他沉溺於自己的失意和掙紮中,沒有餘力去關心在上高中的兒子,也完全忽略了妻子朱蒂。更重的負罪感侵蝕了他的靈魂,使他沒有勇氣去正視妻子擔憂的眼睛。
朱蒂是他在國內的博士導師的女兒。他拿到滑鐵盧大學博士生錄取通知時,她才剛剛大學畢業。21歲的她頂不住他熱情似火的追求,在他出國前跟他舉行了簡單婚禮,不到一年就出來陪讀,而且很快就懷孕生子,把繼續深造的夢想丟到了九霄雲外。
他們過了幾年比較艱苦的生活,直到趙業畢業後順利找到了工作,生活便平順無波起來。比朱蒂大了5歲的趙業是很寵愛妻子的,不讓她去學開車,擔心她不小心會出事。朱蒂性格比較柔順,把精力都放到養育兒子上,周末就去教堂教教友跳舞,她小時候學過舞蹈,孩子也生得早,身材一直保持得象少女一樣。
一直到趙業失業之前,朱蒂的生活算得上是稱心如意的。她習慣了倚靠丈夫,並沒有太多的追求。而丈夫失業之後引起的生活巨變,無異於泰山崩於眼前。
她悄悄地報讀了函授的會計課程。她大學裏學的英文專業,還有因為喜歡經常看英文電影而保持了英文水平這兩點幫了她大忙。就在趙業愕然驚覺走投無路的時候,她幸運地拿到了一間會計師樓的offer.
丈夫對這從天而降的喜訊的反應卻異乎尋常的冷漠,使她感覺深深受傷甚至憤怒起來。當她激動地把好消息宣布出來時,他隻是勉強地笑笑,之後差不多是對她繼續不聞不問。她請他以後多關心兒子的學習,還有多跟兒子交流,他也隻是淡淡地唔了一聲。
(三)
好在高大英俊的兒子趙雲那時已臨近高中畢業。他一直在溫馨的家庭氣氛中長大,又秉乘了父親的聰明努力和母親的清朗怡人的性格,一直成績優秀且健康樂觀。他忙著考試,申請學校,和朋友一起參加各種義工和聚會,父母的煩惱影響不到他。這讓朱蒂感覺非常安慰。
趙雲本來是想跟父親一樣,讀工程類的專業的。但是趙業出聲了:
“別讀工程,工程師的經驗是貶值的,你將來會越老越沒有價值。學醫吧,醫生是經驗越多越好。”
趙雲是很少執拗的,而且內心也向往將來能背著背包行醫天下,便不負父望地上了UBC的健康科學係。
兒子一走,似乎是把青春和陽光也一同帶走了,家裏便更是幽暗無光。朱蒂的公司有一項進修的福利,每年可以報銷2000塊錢的學費。朱蒂便報讀了社區大學的CGA課程,每周二,四晚上6點半到9點半,還有星期六上午都有課。周日的晚上,她是從公司下班後直接去學校的,直到很晚才回家。趙業還是夜以繼日地研究股票。他也知道妻子的孤獨,不安和辛苦,有時想說點抱歉和感激的話,卻怎麽也張不了口。他想真正的過錯是無法道歉的,因為所有的語言都過於輕薄,正如真正的痛苦是無法用語言表達一樣。那段時間他的腦海裏經常溜出一些類似於詩的哀歎:
我想給你擁抱
卻發現
我已折斷臂膀
委敗在地
低賤如泥
沒有翅膀
如何帶你飛翔
他不知道那些話是怎麽樣進入他的腦海裏,並不時輕輕回蕩的,也許是偶然聽到過的某一首歌吧,絕對不會是他自己想出來的,因為從來都一絲不苟的他是學者,而不是詩人。無論如何,這些回蕩的詩歌是唯一能讓他孤寂蒼涼的心隱隱發疼的聲音。
有好幾次,他以為離幸運之神很近了,它仿佛就在腳下,用鼓勵的目光邀請他去擁抱它,因此他奮不顧身地跳了下去,他想他反正已經身在地獄,不可能有更深的痛苦,跳進去後才發現,地獄是有十八層的,不知還要經曆多少苦難,才能抵達最低層,才能脫離劫難。易經所謂的否極泰來從來就沒有在他身上靈驗過。他渴望著能熬到幸運之神眷顧的那一刻,然後他能充滿信心地對朱蒂說:親愛的,現在一切都好了!你什麽都不用擔心了!像以前一樣,一切有我!可是他終於明白,靠炒股等到這一天的希望越來越渺茫,反而很有可能的是,永無翻身之日的了。
有一個星期六,他看著長久以來在他眼裏看到的都是充滿血腥屍骸滿地的股場,張開深不可測的大口向他邪惡地笑,像要把他吞下去似的。他突然象從惡夢中驚醒過來那樣,驚恐而蒼涼。之後他漫無目的地開車去了市中心,到了原先的斯馬特公司大樓旁,走到天橋上望向他原來的辦公室,感覺恍如隔世。那時也是冷雨紛飛的天氣,從天橋望出去,是無限的淒迷蒼茫。他記得某次有人告訴過他,一個中國移民曾從那裏跳了下去。他仿佛看見有魔鬼從下麵向他招手,說跳下去就是最輕鬆徹底的解脫。但是朱蒂美麗憂鬱的麵容浮了上來,還有依依不舍地把她托付給他的恩師和師母的臉,然後是他自己含辛茹苦的父母,還有陽光燦爛的兒子。他驚惶地閉上了眼睛。再張開眼時,看見一部UPS貨車停在公司大樓旁,從車裏走出一個彎著身體吃力地捧著一個大箱子的男人。男人摳髏的身體不知道為什麽讓他流出了眼淚。
為什麽不能那樣呢!即使是像那個搬運工那樣活著,又有什麽關係!他記起很多年前看過的“芙蓉鎮”電影,裏麵有個男人對著一個女人大聲喊:
“活下去!就像動物一樣活下去!”
之後的星期一一早他便去了離家最近的UPS找工作。接見他的人說:你真幸運,現在正好要招人。過去的時候,申請的人至少要排隊半年以上才可能碰到有空缺,因為UPS的薪水和福利都非常好,想進公司的人很多。。。他覺得,在天橋上看到的搬運工一定是某種啟示或者召喚,也許這個世界上真有種神秘的力量。就像是有一隻無形的手,把他從快要將他溺死的股海中拉出來,將他投向有陽光和空氣的大自然中,在那裏,他可以憑借自己最原始的體力活下去。
今天一天都在下雨,因為這樣他總是在外麵小跑著,到了下午,已經全身麻木,變成一個機械地活動著的機器,殘餘的意識裏隻有一個指令:把分配給他的貨物都運送出去!最後,他真的按時完成了那個指令。當他精疲力盡地回到公司時,領班還在,看見他勝利完工,滿意地拍拍他的肩膀,笑道:
“幹得好!謝謝你!下周見!”
僅僅是因為那一聲“幹得好!”的讚許,就讓他感覺到身心舒暢,感覺到久違了的快樂,完全不下於過去成功完成新研究項目的喜悅。
朱蒂聽到車房門響,便急忙從廚房趕過來,看到趙業穿了灰綠色UPS製服,外衣都濕了,頭發也沾到頭皮上。她注意到他脫了手套的手是灰黑的。他對她尷尬地咧咧嘴,彎腰去脫鞋子和濕襪。她脫口說了聲“怎麽這樣。。。”,伸過手去接他脫下的襪子,他卻縮回手去,說:“襪子髒,別碰。”又說:“你今天怎麽回來這麽早?我先去洗個澡吧!”便閃開她急忙上樓去。
朱蒂怔了一會兒。剛才她很想伸手去摸摸他的手,看他冷成怎麽樣。但是卻做不到。他們已經很久沒有親密接觸過了。從他開始做股票之後,開始時是因為他每天都搞到很晚,怕吵醒她,便自己去了另一個房間睡。朱蒂從最先的失落不安到逐漸習慣一人獨寢,明白了夫妻之間的感情是可以越來越冷漠,性愛也是會越不做越生疏的。但是她的心有一個空洞,絲絲地冒著寒氣,是邱林用熱情,溫柔和欣賞來填補了那個虛空,讓她感覺重新有了活力。
假如不是昨晚的發現,現在的她一定已經跟邱林在一起,走上一條也許永遠無法回頭的路了。想到邱林,她的心中溫柔地疼了一下,突然充滿了對他的思念。他現在會怎麽樣?會不會太痛苦,是不是在痛恨自己?趙業是這麽陌生,她突然有點後悔放棄了曾經夢寐以求的溫柔夢,為了那個溫柔夢,她曾祈禱自己年輕十歲,哪怕是要折十年的壽,隻要能還給自己一個嬌美如花的身體,來營造一個絕美的夜晚,她也願意。。。
可是昨晚她從學校回來時,趙業已經熟睡。她通常都是晚歸的,除了上課,有時是跟邱林出去。他已經習慣了她的晚歸。她無意中從丈夫沒有緊閉的房門看到了UPS的製服。他所有的衣服都是她買的,而她從來沒有給他買過那種顏色的衣服。她好奇地悄悄走進房去,從抽屜裏看到了UPS給他的搬運工的Offer.一時之間她覺得百爪抓心:那樣才華橫溢,滿腹經綸的學者型的丈夫,竟然願意去做苦力。。。她更料不到的是,今天一天看著永不停止的雨,竟然會讓她那麽痛苦牽掛。。。她不能,無法在那麽痛苦的心境下去實現那個溫柔夢。原來跟對丈夫的憐憫牽掛比起來,跟邱林的曖昧是那麽的奢侈,甚至帶了殘忍的意味。
趙業洗完澡下來,看見朱蒂呆呆地站著,便走過去,從背後抱住了她。他剛洗過熱水的身體很溫暖,並且溫柔。他把她抱起來,讓她的赤腳踩到他的腳背上,說,別赤著腳,會感冒的。他以前常常這樣做,朱蒂的眼角慢慢流出了淚水。
“你為什麽,要做這種工作,我今天一天都很擔心,因為下雨。。。”
“不用擔心啊,公司有發雨衣,今天我隻是忘記帶了,才被淋濕。其實UPS很好的,工資高,有工會不會失業,也不是很辛苦,就權當是鍛煉身體。等我工作穩定了,你就可以辭去工作,我們省一點,就可以跟以前一樣。”趙業恕恕叨叨地說著,好像一停下來她就會出言反對。
“你真的打算以後都做這個?真的不很辛苦?”朱蒂的眼淚流得更多了。
“就做這個也不壞啊!UPS是到處都有,可以申請去別的地方。你不是喜歡溫哥華嗎?過兩年我就申請調過去,跟兒子在一起,好不好?”
“不要,溫哥華天天都下雨,那我不是得擔心死。這個鬼地方冬天也冷得很。不行啊,冬天怎麽辦?冬天那麽長又那麽冷。”朱蒂想像著那漫長寒冷的冬天,發起抖來。
“那我們去暖和的地方,美國的聖地亞哥,三番市,羅省。。。都可以,UPS到處都有,到時我們選個最想退休的地方,請調過去,一定沒問題的。要不我們回國,我將來開個跟UPS差不多的公司,現在網購那麽普遍,生意一定很好,所以你不要擔心,我們再忍耐一下,一切都會好的。”趙業說著說著,內心也高興起來,好像那都是輕而易舉的事。
“你。。。之前什麽都不告訴我,一直當我不存在,你怎麽能對我這樣!”
“我做了錯事,中了魔,差點兒就死過一回,原諒我,好嗎?”趙業親了親她說。
朱蒂點點頭,心想:你要感謝老天今天下了雨。(完)
想了想,覺得您說的很有道理。的確不是誰都喜歡隨便贈人玫瑰,也不是誰都喜歡別人送玫瑰的,有人還對鮮花過敏呢。同意您的觀點。謝謝您的指正。
謝謝暖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