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泉木屋（24）

那些在我眼前那麽荒涼的山嶺雜樹，竟然也孕育了很多類似於神話傳說那樣的故事，從蘭馨口中娓娓到來，簡直讓人入迷。比如那能做涼粉的神仙葉，是因為有一年大饑荒，山裏餓死了很多人，觀音娘娘看得不忍心，長袖一揮，山上就長滿了這種葉子。也又托夢教人用神仙葉做涼粉，救活了很多人。還有滿山遍嶺的撚果，也是山神憐憫饑民，擠出來的乳汁生成的，所以撚果又有一個名字叫山乳。話說有一年也是大饑荒，母親們因為饑餓沒了奶水，嬰兒嗷嗷待哺，個個瘦得皮包骨，奄奄一息。山神看得揪心，便在本來不結果的撚花上擠一滴乳汁，從此每到盛夏，山上便結滿了甜如乳汁的撚果。到了七月十四那個晚上，山上的孤魂野鬼都跑出來爭撚果，在熟透的紫黑果皮上留下一個個指甲印。那是鬼魂的記號，如果人不小心吃了，如果吃到的是惡鬼留下的，還可能會遭受不測呢！蘭馨說：可惜現在撚果沒熟，不然，我能找出不少有鬼甲印的給你看。你會不會怕呢？ 

“當然不怕，我還要專門找有指甲印的撚果來吃。鬼都看中了，肯定特別甜。”

我開玩笑道。同時心想：這些古樸的故事能從這麽貧瘠荒涼的山野中衍生出來，真是需要一點淳樸樂觀的精神的。一個人能被華美壯麗的景象感動，然後寫成詩文編出故事並不出奇，難的是在貧窮荒漠的環境中發現詩。 我所愛的人兒，如同在荒山岩石上生出的奇葩。她如花瓣一樣潔白脆弱的麵容和玫瑰色的嘴唇在灰暗的荒漠中，顯得更加清麗動人。一時之間，我的內心因為對她的憐惜而充滿憂傷。

多年之後，當我真正失去她，我在這孤獨寒冷的深山木屋裏日夜沉思，閉上眼睛，隻用心去看過往的影像，隻聽來自心底的聲音。我才真切地看清了蘭馨的真實麵容和她的真正聲音。我看見了一個一直苦苦掙紮的靈魂，企圖超越它周圍那可悲的環境。因為她的心中被太多精神層麵的追求充滿了，所以物質的貧乏並不能觸及傷害她分毫。但是在當時，就在我內心對她充滿憐惜而憂傷時，我並不明白這些。那時充滿我內心的憐憫之情，其實隻不過是自以為高尚和善良的自我感動。

後來她說：

“你現在都看到了，我是在這種地方這樣長大的。你是不是覺得我很可憐？”

她的聲音很輕柔，但是聽起來卻有種挑釁的味道。象不小心被絆倒受傷的孩子對好心扶起自己的人發脾氣似的。

我一時之間不知道說什麽好，便走近她握住她的手，說： “沒關係，我們以後會越來越好的。”

她卻掙脫我的手，倔強地說：

“每次我回來，都覺得自己活得很不真實。你知道嗎？我有時覺得自己就像一條吸血蟲，一點點吸幹親人的血。我這幾年大學的學費多數是我爸，我哥還有我契媽賣血湊的。我在學校吃一塊肉，穿一件新衣服，都是在消耗著他們的生命。我能回報他們什麽呢？我都不知道我能幹什麽。想到這些，我真是恨不得自己是個孤兒。我真是很沒良心啊！”

她空洞的聲音像刀劃過瓦片的破碎聲，讓人難以忍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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