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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翟的自述
我說過,第一次見到蘭馨時是在梅雨紛紛的春天。她穿著碎花連衣長裙,正彎腰聞著一叢花,遠遠看去如同一道彩虹。她靜靜地站起來看著我時,睫毛上懸著一滴水珠,像眼淚似的閃亮。彩虹和水滴,那兩個印象就像照片一樣定格在我的記憶中,無論過了多久都還是那樣清晰。
清純而脆弱,那是我對蘭馨的第一印象。可能隻是由她那睫毛上的水滴得到的聯想,但是確實是貼切的。即使是過了那麽多年,有過那麽多不堪回首的經曆之後,有時夜深人靜,或者像在這樣的溫泉木屋裏獨處的時候,那最初的印象突然呈現時,依然有安撫我的神經的作用,甚至能讓我獨自微笑。像所有真正的愛情一樣,在愛情剛剛產生的時候,總是無以倫比地純真和脆弱,就像那滴水珠一樣。雖然後來,愛可能變得非常醜陋和殘酷,就像那滴水珠成了真正的淚水,或者變得汙濁不堪甚至像蒸汽那樣消失無蹤,也不能否認它最初的美麗和真純。
我那時不由自主地走近她,心裏砰砰直跳。為即將出國的幸運帶來的前所未有的自信所鼓舞,我在她的身邊停下來,卻沒有勇敢到直視她晶光四射的眼睛。於是我彎下身去,假裝欣賞那一叢灌木上的小紅花,沒話找話地說:
“ 這些是什麽花?真漂亮! ”
“ 不知道。我還以為是 棯花呢!可惜不是。棯花要到夏天才開的。棯花也比這花更香。 ” 她笑道。那時她的聲音清柔,又淡淡的南方口音。眼睛清澈見底,睫毛上的水滴已經消失不見。在極近的距離下,我看見她的皮膚潔白得近乎透明,可以隱約看見臉頰的粉紅色微血管,精致得好像隨時都可能破碎。
“ 噢,什麽是 棯花?我沒聽說過。 ” 我遺憾地說。
“ 在我們家鄉漫山遍野都是。農曆七月十四時 棯果就熟了,很甜很甜的。 “ 她懷念地說。
後來,我們熟悉之後,我知道了她來自偏遠的華南山村。因為從小成績優異,從 9 歲起,拿過好多次小學、中學優秀作文獎,十五歲那年,便考上了複旦大學中文係,我遇到她時,她才十九歲,那年夏天即將大學畢業了。
再後來,我又知道了她的家鄉是在遙遠的深山中,非常的貧困落後。她的母親在她出生不久便去世了,父親的身體也不好。她的上麵有兩個哥哥,都隻讀過兩三年書,鬥大的字認不了幾個。隻有她從小喜歡讀書,從六歲起,每天要來回走四個小時到離村子最近的小學上學。因為太喜歡讀書了,後來就索性認了小學老師做契媽,跟她一起住在學校裏。契媽是個五十多歲的民辦老師,無兒無女,隻有小學文化,但是有很美妙的歌喉,又愛她勝如己出。
” 學校是一間小茅屋,建在半山腰上。周圍有很多 棯果樹,每年老師也去摘很多回來,曬幹藏好。我寫好一篇作文,她就拿出幾粒來獎勵我。 “ 蘭馨說到那些時,總是熱淚盈眶。
” 我小時候每年也都上山去摘來吃,還被蛇咬過。 9 歲的時候踩到了黃蜂窩,被咬得全身都腫了,頭發被剃光,拔出很多很多蜂針。後來我考上大學,大家都說肯定是因為那次被黃蜂咬通透了,才變得那麽聰明。 ”
我聽著她的故事,每每覺得很不真實。因為她的樣子看起來那麽嬌柔,明明是被人寵愛的小家碧玉模樣,怎麽能想到她有那麽苦的出身。
如果不是有機會出國,我們大概不會真的走到一起的吧。且不說那個時候,鄉下出來的人總是低人一等的,其實直到現在也還是這樣,隻不過那個時候更糟糕。我自己出身書香門第,父母雖然去大西北支邊多年,我也在黑龍江長大,但是他們好歹也是大學教授,我也沒有真正經曆過艱苦的生活。再說像她那樣,即使是讀到名牌大學,畢業時還是要回原籍的。但是出國能解決所有的問題,所以在最初的驚異之後,我便決定把全部顧慮都拋開,隻是一心一意地愛她。
“ 在國外,所有的人都是平等的,對吧? ” 有一次她那樣問我。我笑著點點頭,心中洋溢著喜悅。而她卻突然說:
“ 真荒謬不是嗎?要去資本主義國家找平等。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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