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
詩酒感覺呼出的濕氣沾在繞了口鼻一圈的圍巾上,立即變成了冰,圍巾也被凍得硬梆梆的。她把圍巾扯到脖子上,寒冷的空氣立即鑽進鼻子裏,使她打了一個哆嗦,臉頰的皮膚也被冷風吹得刺痛。幾分鍾之後,呼出的氣體在頰邊的發絲上結成白冰。裸露的雙頰和腳趾一樣凍得麻木不仁了。
在意識上,她感覺似乎已經在盤山公路上走了很久,然而事實上,隻不過走了四十分鍾左右而已。
公路兩旁的樹木逐漸稀少,直至最後完全裸露在猙獰的山岩上。灰藍的岩石與坑窪中雪白的冰雪相輝映,既蒼茫又荒漠,同時又有一種難以言喻的冰清玉潔之美。在這樣蒼茫荒漠冰清玉潔的地方,詩酒一次又一次地感覺到人的渺小無力。她的四肢沉重如鉛,肌膚和頭腦都已經麻木,有幾次像鐵棒似的摔倒在地,要用盡全身力氣才能勉強爬起來,心中不禁恐懼地想:我不會就這樣被凍死在這山上吧!
拇指山其實是一個不祥之地呢!清兒的話言猶在耳,聽到那句話時的驚悸之感也還記憶猶新。
“如果遭遇了災難,到拇指山頂去祈禱,就可以得到上帝的祝福呢!” 現在這是我唯一能做的事情了。為了清兒,我不能這麽輕易地死在這荒山裏,絕對不能。
無論要用什麽方法,要忍受多大的痛苦,都一定要爬到山頂上去。
溫泉,木屋。熱氣騰騰的溫泉,溫暖如春的木屋。
想象中在山頂上的溫泉木屋給她冰冷的身體注入了一點熱力,同時大腦也活躍了起來。她記起二十多年的一個黃昏,莉莉閃動著熱切的眼睛,對她說:
“我覺得過去的一年也不算太悲慘,如果不是這個特別經曆,我也許一輩子也不會那麽用心地去讀一本書,也不會知道人的意誌力的作用有多大。實際上我發現,人所能夠真正掌控的,隻是自己的意誌力而已。”
莉莉比詩酒大幾歲。八九年六四事件發生時,詩酒還是個初中生,她已經即將大學畢業。她是一個才華橫溢又熱情洋溢的女孩,雖然出生於窮山惡水的貧困地區,卻又鍾造化之神秀於一身。跟很多被追求民主和真理而熱血沸騰的大學生一樣,在那段時間裏,她參加了遊行,絕食。因為她的文筆很好,曾經拿過幾次大學生作文獎,便被推選為宣傳部長,撰寫各式的宣傳文章。到後來秋後算帳時,便被非正式拘捕,收押到單人牢房裏,等待正式審判。那樣一等就是一年,最後隻是不了了之。
在牢房的頭幾個月,因為憤怒、擬鬱還有飲食和治療不當等原因,她患了急性肝炎,之後又轉為慢性肝炎。按照醫生的說法,肝炎病毒很有可能會一輩子停留在她的身上。
“一開始當然是很憤怒很震驚的,然後就是萬念俱灰的感覺。之後我對自己說:我這麽年輕,真正的人生還沒有開始,我怎麽可能被這麽小小的病毒擊敗!一定不能,我絕對不允許!所以我開始每天都有規律地鍛煉身體,利用每一個機會吸收太陽光和新鮮空氣,每天都告訴自己,我在慢慢變得更健康,越來越強壯,我一定能戰勝病毒,一定會活得很健康。就這樣,到我出來的時候,病毒已經不翼而飛,我也確實變得更健康強壯了。所以說,意誌力是最重要的。”
詩酒剛認識清兒的時候,就覺得她跟莉莉是同一類的人,都是比較純粹的熱情的並且能保留這心中有一片淨土的人,也是她最希望擁有和珍惜的。而她曾不幸地錯失了莉莉,所以一直以來,就想對清兒倍加珍惜。
我一定要爬到這拇指山的最高峰,向上帝祈禱,讓清兒盡快恢複健康。祈禱到來年夏天的時候,能跟她一起上山來泡溫泉。就讓我這一輩子迷信一回吧!人到走投無路的時候,就會求助於上帝,就會真心希望上帝存在。如果真有上帝存在,那麽這裏應該就是最靠近他的地方了!就算隻剩下一口氣,我也要爬到最接近他的地方,向他傾訴我的祈求,請他回應我的心聲。
詩酒一邊想,一邊默默地在心中祈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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