貝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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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小說 --- 書簽(5)

(2011-02-15 15:38:08) 下一個

小小說 --- 書簽(5)

我第一次見到李夢如,是在放完寒假不久的一個晚上。那時玉蘭已經真的放棄了一切跟著一個又老又醜大腹便便的台灣男人去了深圳。她離開前幾天,我們最後見了一次麵。她恨恨地對我說:

“你知道我在手術台上痛得死去活來的時候,想到的是什麽嗎?我覺得自己賤得連狗都不如。那也是拜你所賜。那種痛算不了什麽,我受得了,不過那種自己賤得連狗都不如的感覺我一輩子都不會忘記的。”

“我又沒做什麽,你幹嘛那麽想?那隻不過是意外。” 我無力地自辯道。我還想說那隻不過是一個小手術,又不是她一個人做過,不過我怕更進一步激怒她,局麵不可收拾,所以沒敢說出口。

“你什麽都沒做,所以我才那麽賤!” 她喊出聲來。“反正我連狗都不如,所以你以後都不必掛在心上了,幹幹淨淨的,多好!”

我無言以對,我並不想給她任何承諾,在心底裏我暗暗慶幸,她那樣離去未必不是好事。反正她去深圳總比回新疆好,還有個有錢佬靠著,免得做墾荒牛那麽辛苦。那時深圳剛開發不久,很多大學生都去那裏淘金,自稱去做懇荒牛,奮鬥階段的辛苦可想而知。她傍了那個有錢台灣佬,肯定能省了很多力氣。

我當然不會把這些真實的想法說出來,反而恰如其分地用沉默表達了哀悼般的感情。是誰說的,要留住一個女人的心,要麽讓她愛你,要麽讓她恨你。我既然不想讓她繼續愛我,就讓她一輩子恨我好了。還有那誰說過的,已經跟她上過床的女人就等於在她身上蓋上了個私章,表明她是屬於自己的。自己的女人還是不要讓她輕易忘記了的好,所以這個狀態是最理想的。

不過我的心裏還是被捅了一個洞,我想是因為這個蓋了自己的私章的女人終歸是屬於別人了,就像本來是自己的東西被別人拿走了一樣,不免是會感覺失落難過。

在那樣悵然若失的心境下我留在學校過了一個黯然傷神的春節,日夜孵在教研專用的圖書室裏,苦寫一篇應用榮格集體無意識的理論剖析中國古代神話的論文。

然後某一個寒冷的傍晚,李夢如突然闖進了寧靜的圖書室。

圖書室是在中文係圖書館三樓,是隻有教師和研究生才有權使用的。裏麵全是舊版的繁體線裝古書。平日的晚上,除了我之外,絕少有其他人涉足。所以當我看見一個瘦骨嶙峋的女孩走進門來,不禁感覺很詫異。

隻見她遲疑地站在門邊,眼睛越過一排排的書架,專注地巡視書室一側的幾張書桌,對於坐在書桌邊的我則視若無睹。

然後她走到靠近角落的桌子上坐下,背對著我。圖書室恢複了寧靜,我又聚精會神地讀我的 < 搜神記 > 。

突然她用略帶沙啞的聲音問:

“請問,您知不知道這電話能不能用?”

我抬起頭,看見她還是坐在那張桌子上,用熱切的眼光看著我。我走過去,看看她身邊那張靠著角落的桌子,那上麵有一座布滿灰塵黑乎乎的電話。

“對不起,我不太清楚。我從來沒有用過這部電話,也沒聽見它響過,說真的你不說,我還不知道這裏有部電話呢。”

我抓起話筒放近耳邊,聽見嘟嘟的叫聲,便說:“看來沒問題,電話有響聲。”

“能試試嗎?我想等一個電話。” 她熱切地望著我。

我為難起來,那時電話還不普及,我認識的人家裏都沒有電話,上班的地方除了圖書館都關門了,可是我不知道圖書館的電話。

“你到樓下問問徐阿姨,圖書館的電話是什麽,然後我打下去試試。” 說到這裏我突然想起來,還不知道她是什麽人,怎麽上來的。便問:“你是中文係研究生?”

“嗯,我是古典文學的。我這就下去問問。” 她匆忙地說著便走了。

等她拿到號碼上來,我們試了一下,果然打得通。她開心地連聲道謝,我看了她一眼,隻見她五官平凡的臉瘦瘦的,麵帶菜色,看起來不太健康似的。我本來還想問問她的教授是哪位,順便介紹一下自己。我自覺看起來很年輕,每每都是被人誤會成是學生,所以自我介紹說是教師總讓我得到一些自豪感。這時卻失去了交談的興趣,轉身走回我的桌子。

她卻對著我的背影說:“不知道這個電話能不能打長途。”

想用公家電話打私人長途?我內心飄過一絲不悅,便冷聲說:“這個應該不能吧!想打長途你得去郵政局!”

“不是,我的意思是,如果有人打長途電話過來,應該可以收聽吧?” 她解釋道,聲音有一絲怯意。

“哦,那應該沒問題。你可以讓對方打過來試試。” 我釋然了。她也好像如釋重負地舒了一口氣。

自那天晚上之後的很長一段時間,每次我在晚上時去那個圖書室,總是看見李夢如已經坐在那張放著電話的桌子上,埋頭讀書。她總是比我更早地到那裏,然後一直呆到晚上九點鍾圖書館關門的時間。也許她真的是在等某個人的電話吧,但是我從來沒聽見電話響起過。有時候她站起身來,從我身邊的桌子走過,去書架上取書,我留意到她的臉色似乎比頭一次見到時更加蒼白。無神的眼睛有濃重的失落和哀傷似的。有時候我從書桌上抬起頭,看一眼坐在角落的她的背影,感覺那孤寂的背影也似乎寫滿了孤獨不幸。

漸漸地我對她起了輕微的好奇和憐惜之心,可能是因為長期同處一室的緣故吧。雖然我們很少說話,她經過我的身邊時,有時會微弱地笑一下,更多的時候根本是熟視無睹。不過我還是不能不意識到她的存在,而且,想到她獨自一人從圖書室走回宿舍時,要經過黑黝黝的桂花樹叢小徑,應該會有些害怕,我便也總是留到最後一刻,而她也總是有默契似地不遠不近地跟在我的後麵,偶爾一回頭,會看見她正低頭走著。

有一次我忍不住停下來問她:“你每天晚上都去圖書室,是在等誰的電話嗎?”

“不,已經不等了,等也沒用。” 她似乎從沉思中被我驚醒過來,慌亂地說。

“那就別等了!等也沒用的話。” 我笨拙地說。

她又微弱地笑起來,輕聲說謝謝。卻似乎一點也沒有探究我是誰的欲望。我便忍不住說:“我是中文係的教師,我叫陸精倫。你是?”

“李夢如。我的導師是林海平。原來您是教師呀!我還以為您是也是研究生呢!” 她果然不出我所料,有些吃驚地說。

“如果你願意,叫我師兄也行。” 我大方地說:“你還真勤奮,每天晚上都去圖書館。現在這麽認真的學生可不多。”

她有點尷尬地咧嘴笑笑,不好意思似地低下頭去。

我覺得這個女孩真沒趣,心裏有些掃興,後悔剛才那麽慷慨地讓她叫自己師兄。我猛然想起玉蘭,那麽活潑熱情,總讓人眼前一亮的玉蘭!我心中就像被人狠狠捅了一下似的痛起來,同時覺得自己真是無聊加無恥:明明是我不愛她,把她推向死路的,現在又假惺惺地懷念她,為她心痛。

我年輕,有激情也有自己的原則,不想過早承擔我承擔不了的責任。這能是我解脫的借口嗎?

也許吧!但是我很不喜歡自己。我也知道,自己從此失去了去譴責任何一個不道德不負責任的人的權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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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一片油菜田 回複 悄悄話 補完了,等下集,很有吸引力的故事!川姐功力強!:)
.川曄 回複 悄悄話 寒枝好!差不多是吧。:)
寒枝 回複 悄悄話 不知道這個李夢如是不是女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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