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與我同宿舍的那個看起來像個小老頭一樣的家夥就是搞古典文學的。那天晚上我回房間時,看見他一如既往地捧著一本厚厚的《辭海》在啃一本發黴的古書時,我才想了起來,便起了興致,粗暴地打斷這個書蟲孜孜不倦的吭哧:
“喂,有個叫林海平的,也是搞古文的,你認識吧?他怎麽樣?”
我平時不是很看得起這個年紀輕輕樣子就像老頭子似的土包子,聽說他是從很窮的山溝溝考上本校中文係的,靠了一股牛勁死啃書本,本科沒畢業就發了好幾篇鑽研詁訓的論文,讓教授們大跌眼鏡,就直接保送升研,畢業後就留校任教了。
對這類隻會引經據典埋在古書堆裏的書蟲,我是一貫的像看著鑽進汙泥中的蚯蚓那樣,打心眼裏看不起和可憐他們的。那種以錢鍾書的《管錐篇》為代表的隻有資料堆砌沒有思想體係的陳腐研究,有一個形象的比喻叫“隻見樹木,不見森林。”,而像眼前這個土鱉,恐怕連錢的項背也望不著的,就更不入流了。
“啊,你說林老?當然認識!林老是研究李白和杜甫的,可有才了。你怎麽會不認識他?”他抬起頭,楞了一下才詫異地答道。
我對他口口聲聲把人尊稱成“老”很不以為然。這些土包子就是老這麽柃不清,對誰都唯唯諾諾的,表麵上崇拜得要命,倒不一定那些“老”們有多少斤兩。所以我說:
“研究李白和杜甫的人太多了,我為什麽非得認識他?他人到底怎麽樣呀?”
“林老人挺好的啊,你沒聽到過他跟他夫人的愛情故事?真像小說詩歌裏寫的那樣,傳奇!感人!”
土鱉眨巴著小眼讚歎,那崇拜的目光配上他那黑黃的布滿皺紋的臉竟然有點色迷迷的味道,讓我覺得惡心起來。我隱約聽說過:這個家夥本來在家鄉已經跟一個同村的姑娘訂了婚,他讀大學期間,那個女孩來過好多次,幫他洗衣服縫被子什麽的,不過小子被保送讀研究生之後,就嫌那女的不夠漂亮,學曆低,改追他導師的女兒了,搞的那女孩還鬧過自殺,這邊導師的女兒也沒追上。聽這樣醜陋的人談論愛情,實在是像看豬鼻子插花,不倫不類。
不過現在我的好奇心被挑動起來,便興致勃勃地問:
“什麽故事?說來聽聽!”
“這麽有名的故事你都不知道?也難怪,你來我們學校的時間也不太久。是這樣的,林師母原本是淪落青樓的大家閨秀,琴棋詩畫樣樣出眾,還是個很有名的美人。林老一看見她就真心愛上了她,衝破層層障礙把她救出火坑,那時林老還隻是燕京大學的學生,跟馮友蘭先生好像是同學的。後來林老就一直帶著師母四處顛簸,一直到抗日戰爭爆發後,到這裏避難,才在這山城大學安穩下來。林老還臨摹過柳永的蝶戀花為師母寫過一首詞呢,我還是學生的時候拜訪過他們,林老滿懷熱情地朗誦過給我聽,還抄了一份給我留念。他們的愛情可歌可泣吧!”
原來是書生情迷妓女的俗套!中國文人幾千年來都這樣,對淪落青樓的女人垂涎三尺。什麽蘇小小,李師師,陳圓圓。什麽李賀,周彥邦。最 有名就是那個自命是風流才子奉旨填詞的柳永了,什麽 且恁偎紅翠,風流事,平生暢。青春都一晌。忍把浮名,換了淺斟低唱。這個林老原來還這麽風流,而且風流得這麽藝術,居然都成了可歌可泣的佳話了。我心中不由得既鄙視又佩服,便問:
“那詞在哪兒?能拿來瞧瞧嗎?”
土鱉如奉至寶地取來給我看,那模仿的詞被鄭重其事地工筆寫在宣紙上,很有點一本正經的模樣:
蝶戀花
作者:林海平
斜倚小樓雨霏霏,望斷秋水,斯人如夢期。斜陽輝照峰獨秀,憑闌誰知思君意?
喜得佳人成伉儷,紅袖添香,深情人迷醉。不怨不悔永相隨,哪怕落得人憔悴。
我吠!我在心裏罵了一句,第一段還有點詞意,雖然抄襲的意味很重,後麵一段算什麽詩詞,簡直俗不可耐!別看我讀的是新聞和哲學,我對詩詞也還是有點悟性的,否則也不能在文藝美學上獨有見解。像這樣的狗屁詩詞居然敢傳頌他人,實在不敢恭維,看來這個“林老”的佳話和他的才情都不過是浪得虛名我冷笑一聲把詩箋還給了土鱉,興趣缺缺地上床去。心想那什麽李夢如跟著他,水平怎麽樣可想而知。
第二天是個風雨交加的日子,我記得很清楚,因為那個晚上李夢如在圖書室裏昏倒了。那天傍晚我本來不想冒雨去圖書館了,可是鬼使神差的,也許是因為有點擔心那樣天昏地暗的晚上她會害怕吧,我還是忍不住去了。果然圖書室的燈是亮著的,但一進門卻沒看見她像平常一樣坐在那個靠角的桌子上,我強烈地感覺到有什麽不對勁,便迅速地巡視了一下書架的間隙,猛然看見一個黑乎乎的身子倒在中間書架間的地上。我奔過去,原來就是她。我尖叫起來,強壓下恐懼的感覺,伸手摸摸她的額頭,還好是暖的。摸她的手,手卻是冰涼的。在我不知如何是好時,樓下的徐阿姨聽見我的尖叫聲已經衝了上來。看見這個情形也驚慌的叫喊起來。
後來還是徐阿姨有經驗,她把李夢如抱了起來,又叫我到樓下把她的杯子拿上來,看能不能用水把她潑醒。我衝下樓去把水杯拿上來,徐阿姨把水灑到她的額頭上,又用拇指狠狠地壓在她的人中上,結果她真的哼出聲來,慢慢張開了眼睛。
“醒過來了!太好了!你怎麽回事啊!嚇死人了!要是沒有陸老師發現,你就完了!你年紀輕輕身體怎麽這麽差?”徐阿姨絮絮叨叨地說。
“我也不知道為什麽,一下子就天旋地轉的,然後就什麽都不知道了。謝謝您徐阿姨,謝謝您陸老師。”她弱弱地說。
“這都多久了呀?以前有過這樣嗎?你身體不好還天天晚上來這裏幹什麽?要回家好好休養。”慈祥的徐阿姨母性大發的樣子,還是抱著她不放,緊張地說。
“以前沒有過的。我要做論文,沒關係。”她掙紮著離開徐阿姨的懷抱,站起來。又尷尬地朝我笑笑。然後她微微皺起了眉頭,側耳傾聽窗外咆哮的風雨聲,又狐疑地看看掉在地下的書本,突然之間臉色大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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為什麽忽然之間臉色大變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