暗戀年代

暗戀年代

 

那年大一的秋天,我丟了我的自行車。

 

　  我的生活從此發生了奇妙的變化，仿佛一個水晶球忽的被翻轉了過來，陌生又有點光怪陸離。上學路上已經不能被刻意忽略掉的一切全都爭先恐後的擁進我１８歲，求知欲旺盛的頭腦裏。

 

後來就到了那個早晨。

 

後來就碰到了那個他。

  

    我的暗戀年代不分時間地點和場合的在這個早晨展開了。沒有任何理由能使浪漫成為這個平凡早晨裏關於少女情懷的注腳。一條寂寞的清冷的上學路上，我唯一可以支配的就是我們之間的距離。我不即不離的跟著他直到看他走進了和我同樣的大課教室．．．．．．

 

現在想起來的他的樣子已經模糊的令我惶恐，但卻總是不能忘掉那最初的清澈甚至帶著遺世光華的眼神，那天的我雖然被凍出了感冒，卻仍超然的意識到了這眼神帶給我的宿命。

 

我在把本子甩在第一排中央的同時還歎了一口氣，很輕，很輕，隻有天使聽到的那種。

 

 

當時光漸漸變得綿長起來的時候，人總會選擇遺忘對未來的惶惑。在逐漸變得熟悉和囂張的大學生活裏，在經過了許許多多寂寞的日子之後，愛情，終於被小女生們醞釀成了一種綺麗的暗盼，而我卻已經可以安然固守我的秘密但安全的想象空間！在這個空間裏，我近忽卑鄙的放縱著自己的感官來收藏所愛，我甚至完全了解他的籍貫他的住址他的生日他的愛好．．．．．．

 

後來我對好友講起我的故事，她沉吟半晌才說，如果那時你能．．．．．．

 

可是，如果．．．．．．，這就是當年我的私密空間裏唯一沒有收集的東西。

 

但那時的我已經覺得自己足夠幸福。即使那個純粹隨機的約會顯得有點壓抑有點瘋狂，我還是能夠一如既往抱著生氣勃勃的微笑守望它。

 

就這樣守望著，從第一個秋天到第二個秋天，又從第二個秋天到第二個夏天。

 

這一年半裏的變化並不像我想象的那樣大，但室友卻都無一例外的買了自行車。那一早就被我拋棄的交通工具將我和她們割裂開來：每當陽光燦爛的日子，她們在速度中揮灑激情，我卻執著的用腳步丈量心跳。

 

我仍然很滿足。

 

有一天我鄭重的翻開日記本。在青春熱情和羞澀感的一再妥協下，簡要的記載了這筆已經持續一年半的暗戀在我的生命中劃下的痕跡。我寫到：“愛情，１８個月，不要忘記。”然後在心裏反反複複的發誓：

 

不――要――忘――記

 

．．．．．．

 

 

然而那個紫色的傍晚終究還是來了，那天我像往常一樣提著打好水的暖瓶走回宿舍，順便品評落了滿天的紫色晚霞．．．．．．後來想起總覺得奇怪，那種半是混沌，半是妖冶的色彩怎麽會在一個平凡的傍晚浸潤了天地的？我以為它是在昭示著一種結局：原來我積澱了一年半的寂寞，早已經在暗夜的深處盛裝華服，等待著為這個紫色傍晚的來臨獻上最美麗的祭品。

 

是的! 前方！

 

那個身影．．．．．．

 

我看到了那個在萬千人群中也不會被錯認的身影，他的右側飄動著一把女孩的長發，還有一隻玲瓏小手，羞澀但是毫不猶豫的握緊了他的臂彎．．．．．．女孩的腳生的好看，雪白的足踝一閃一閃仿佛傳說中海魔女的歌聲，充滿了蠱惑而殘忍的美感。

 

難道我不應該早料到，沒有來由生發的愛情終會有一天沒有來由的結束的嗎？

 

當人在意識到自己的宿命時，往往會變得比他們想象的更加堅強；我也隻用了一霎的念頭，就明白了自己的所有。我比平常更清醒毫無差池的走進了屬於我的樓道，裏麵散發出來的熟悉而溫馨的氣味似乎在比往常更加熱情的迎接我，打開熱鬧非凡的寢室門，我便叫笑容僵硬在自己臉上．．．．．．

 

“砰！”

 

水瓶的爆炸聲使所有人的眼睛都無條件的投向我，在女生們忙亂的驚呼聲和腳步聲中，我立時成了受寵的洋娃娃。

 

“有沒有燙傷阿．．．．．．”

 

“快拿紅花油！”

 

“小心，不要踩到那碎片！”．．．．．．

 

在那天因為一個小小的意外猛然高漲起來的熱情的縫隙裏，我深深的體會到了逐漸凋謝下去的光陰，那樣的印象，至今都未能磨滅。我還記得那天碎裂在我腳下的水瓶膽，無助而淒美的看著我：它是在模擬我的眼淚的吧，晶瑩的但沒有纏綿，粉碎了卻又那麽決然啊．．．．．．

 

後來我就去買了新的自行車。我的生活的水晶球又被翻轉過來了。

 

後來我沒有驚詫沒有好奇的回到了最初的陌生生活。

 

偶爾還在騎車上學的路上碰到依然走路的他，還是一個人，帶著不畏懼寂寞的雍容氣度。簡直叫人懷疑我在那個紫色傍晚看到的一切隻不過是我的神經脆弱的頭腦中衍生出的噩夢，可是我失去了瓶膽的暖瓶還靜靜的呆在陽台上啊，像一朵擺出了懷舊姿態的花，美麗而空虛。於是我便飛快的騎開，陽光叮叮當當的砸在路麵上，像一串夏日風鈴。

 

我已經不能再回頭了，我的被時間喝止的暗戀年代!

 

然而成長的輪回還在艱苦的進行，我聞得到樹葉成熟的香味。

 

很多年後我才明白，１９歲的夏天裏，我的枝頭曾經跌落了一朵暗戀的花，它無法克服重力的宿命，但在最後凋謝的一刻卻終於學會了飛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