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地在山裏長大。山野間是他活力的源泉。爹地本身兄弟姐妹共八個,兩男六女,爹地是長子。這八個兄弟姐妹,每人都有幾個貼身奴隸使喚。當時家裏還有羊倌牛倌馬倌,管賬的,洗衣做飯的,學習分別請了彝族先生和漢族先生。可是爹地小時候最愛幹的事不是讀書,而是出去放牛放羊放馬。經常在將醒未醒的時候聽到家裏的牛羊馬出動了,急忙揉著惺忪的睡眼,拖著掛了一半的衣服,跟在隊尾去放牧。這種跟大自然為友的習慣,爹地一直都貫徹了下來。
我小的時候,爹地媽咪上班還是一周六天。那時候的星期天,通常比平時更加忙碌。他們要早早的起來,上山砍柴背柴回來還要劈好做下一個星期的能量來源。我們都跟著,回來的時候背上各自都背一點點柴意思一下。後來家裏用上電了,不用背柴,可是星期天到來的時候,我們的腳步,仍然是邁向山裏,去野餐。當然了,不砍柴了,在山上的活動對我來說就顯得有趣多了。上坡的時候,我們跟在爹地的後麵,他說不要往後看,等我告訴你們轉身你們再轉身。通常到我們轉身的時候,我們已經在很高的地方了。有時候計劃在山上待久一點,爹地媽咪會帶上一點生肉,土豆什麽的,來到山上,找個好地方,看好風向,壘些石頭,四處揀些小柴火棍,哥哥或者爹地就會生火,做最簡單的燒烤來做午餐,就著山下的風景吃,(嗬嗬,山下是一條河,河對岸,又是山,)有時候我們興之所至還會高歌幾曲。差不多了,我們就下山回家。下山的時候,我總是那一個抓著爹地雙手跟著跑下山的一個,連妹妹都會說,讓姐姐跟著爹地先下去吧,她膽小(不好意思一個)。這時候,爹地會把雙手放在背後抓住我放在前麵的雙手,然後說預備起,伴著我的驚叫聲,我們就壯觀地跑下山了。
那條河邊也是我們常去的地方。是長江的支支流了,叫孫水河。水流很急。每年夏天都會有悲劇發生。有一年夏天,哥哥成天不見蹤影,又聽人說在河邊看見哥哥在遊泳了。爹地本身水性很好,但是可能是因為有過傷心的經曆(革命的時候,我家有親戚,因為善泳,被人綁起來,還墜上石頭放進水裏溺死了),他沒有讓我們下過水。一聽著了急。來到河邊。這邊哥哥聽小夥伴說爹地找了過來,趕忙藏起來。爹地在高處,哥哥怎麽藏得住?結果爹地說,你出來吧,你現在下去遊一遊,我看你會就讓你繼續遊,不會你就跟我回家。結果哥哥下水後遊得歡著呢,爹地就回了家。但是我們去的時候,是去散步。到河邊以前,要經過田地,不同的地段種的是不同的莊稼。清楚地記得,夏天的傍晚,我們去散步,有時候會經過玉米地,爹地會找到一些可能玉米已經被掰下來的玉米稈,弄下來給我們吃,甜甜的,像甘蔗。有時候媽咪也學著爹地的樣子找,但是她找到的玉米稈就不甜了,媽咪至今沒想明白為什麽。
有時候不走到河邊。就在田野的這一頭,公路邊的草叢中,捉螞蚱。捉到螞蚱,爹地會教我們把褲腳卷起來,把獵物卷在裏麵。我們還把鐵絲繞成圓圈,固定在那種叫建築棍的東西的頂端,四處去收集蜘蛛網來繞住鐵絲圈,然後就去網羅蜻蜓。蜻蜓弄回來,我們會把它們放進蚊帳裏,因為我們聽說蜻蜓吃蚊子。可是在外麵活力無限的蜻蜓,一被弄回家裏,立時萎頓下來。那時候小,哪裏懂得把蜻蜓還給自然,隻顧著納悶怎麽蚊子不見少呢?然後第二天又接著去網更多的蜻蜓回來。
爹地媽咪還愛養花。我們住過的地方,大多都有院子,或大或小。我們養過各種不同的花。正如常言,牆內開花牆外香。我們在糧食局家屬院裏住的時候後院裏的各種花,在縣委大院裏住的時候那兩大株金銀花,後來在體育場附近住的後院裏那一株全縣城第一大的月季,以及後來搬到西昌後陽台上的四季盛開的三角梅(別人家的都隻開一季),沒有哪一次沒有人來向爹地討要花枝或是養花經驗。
後來有一年,爹地和媽咪突然間很神秘地在家裏接待一些穿軍裝的人。原來他們在商量著在那個部隊的領地裏接管一片土地開辟一個果園。真是夠上癮的。我當時就想。因為聰明和懶惰如我,當然馬上就預想到了將來會有的繁重的勞動。再看看家裏那幾口人,我們肯定都得要上山勞動的啊!後來我得了“勞動恐怖症”。不過這不重要。重要的是,爹地首先把土壤樣本送去化驗,得出結論說最適合種水蜜桃,還可以種一些板栗。爹地買來一本小小的書,仔細研讀之後,硬是親手一株一株地完成了上萬株桃樹的嫁接。嫁接功夫做得之好,爹地差點就被請去做了農業輔導員。後來國家要征回土地,那些就要掛果的桃樹,生生地被推掉。當時那個自私的我,心裏居然有一種快感,絲毫沒有為爹地想想那麽多的辛苦勞動就這麽輕易被耍弄了,他的心情如何。
然後爹地就繼續侍弄我們陽台上那些花。逢個家人都在的休閑日,我們還是繼續爬山,在有“東方日內瓦”之稱的西昌,繼續欣賞湖光山色。偶爾,爹地會和舅舅或是當年的戰友相邀,進山打獵。打到過麂子,兔子,野雞,貓頭鷹等。
我在北京念大學的時候,有一次媽咪來開會,打算順便尋醫問藥,為了纏繞她好多年的疾病,爹地當然跟來了。媽咪開完會的周末,二老決定帶著我們在北京工作讀書的一幫表兄弟姐妹侄兒侄女出去玩一下,讓我們感受一下有人關心的幸福唄。說去哪兒呢?爹地一秒鍾都不帶耽擱地說,爬香山啊!一個表哥當時還跟我說,老彝胞還真是名不虛傳啊,剛從山裏出來,又要去爬山!然後來到香山腳下。就看見在北京工作多年的大表姐和她的大兒子(這個大表姐,年齡比我媽咪還大,她的大兒子比我哥哥也大幾歲呢)耳語一番,就帶著我們朝某個方向走去。結果沒走多遠呢,爹地就叫住她說,你不要欺負我最近十年來沒有來過香山,我是不會跟你去坐纜車上山的!不自己爬上去算什麽爬香山呢?大表姐隻得停下來說,那至少我姑姑(媽咪)得跟我坐纜車上去!爹地說,她當然要坐了,然後轉過來跟我們說,你們年輕的今天還是鍛煉一下吧!跟著爹地上山,還真是長見識啊!雖然上一次來已經是十多年以前了,可是爹地還是一樣很熟悉地告訴我們這是什麽那是什麽。說說聊聊的,再加上爹地在山裏,爬山爬得越高就越精神,我們都很輕鬆地就來到了頂上。下得山來。對著少數幾個沒有上山在山腳下打著牌等我們的幾個小夥子,爹地還揶揄了他們幾句。就在你們的父輩,還是在山裏生山裏長的,你們幾個怎麽就退化得這麽快呢?
後來搬家到了成都。剛開始住的房子也是有院子的。爹地媽咪都很高興,又可重新大肆養花了。沒住多久才發現,在成都要好好享受生活,還非得住樓房不可。那房子直接地麵,有時候雨水多一點,地板就往外滲水。媽咪多年不犯的關節炎又找上門來了。在花兒們絢爛起來之前的那個季節,爹地媽咪就搬到了一棟樓房的五樓。從此隻能在陽台上養幾盆花。依然開得淋漓盡致。依然有人前來取經,你家的花怎麽養的呀?有時候爹地分給他們一些可以接著種的花枝什麽的,他們歡天喜地地拿回家去嚴格按照爹地說的來種,反正還是開不到那麽好。
盆地裏住久了憋得挺難受的。成都畢竟是一個大城市,問題在於它還是一個休閑型的大城市。每天想出門散步,出去隻能碰到更多的人。周末想爬爬山,還得坐老遠的汽車。爹地當然就呆不住了。開始說西嶺雪山上的景致現在該多好啊,臥龍自然保護區裏的熊貓現在不知道怎麽樣了,九寨溝的水夠清,裏頭到底有沒有魚呢,還有若爾蓋那邊,黃河天下第一灣,可以去的地方挺多的嘛。那時候爹地已經退休,時間上極其便利。隻要看到天氣預報情況比較好,他就會出去。其中到臥龍,他是從我們位於成都市市中心的家裏一路騎自行車去的。後來碰到哥哥休假,開車去旅遊,爹地又是懷著極高的興致跟著重遊這些地方。大自然,怎麽看得夠啊!
在我和妹妹到美國來念書之前,爹地媽咪就來過美國了。借著開會的機會,兩位老人家把美國東部和南部好好轉了一圈。後來我們姐倆同年畢業,他們又和哥哥一塊來參加我們的畢業典禮。兩個典禮相差兩個月。借著這個時間差,我們全家把美國北部和西部又玩了一圈。按照爹地媽咪熱愛大自然的愛好,我們都是走的國家公園。在黃石,爹地因為走得太過靠近一頭野牛,被我們狠狠數落了一頓。結果爹地說,我知道動物,你們不要怕!爬大峽穀,爬猶他的拱門,七十出頭的爹地的精神頭簡直就像一個十八歲的大小夥子!加州的約塞米蒂還是大家的最愛,森林啊!還是那句話,這個老彝胞,從山裏出來,來了美國,還是要看山!
欣賞風景去大自然不用多說,爹地媽咪還強烈要求我和妹妹帶他們一路Camping。我們兄妹三個聚在一起的時候,哥哥悄悄對我們說,爹地現在是瘋狂地愛上了Camping了,因為能燒火。那次在大峽穀,找好野營地點後,像通常一樣,爹地媽咪留下來燒火,等我們兄妹去弄點東西回來燒烤。結果那天爹地揀到一根巨大的樹幹,幾分鍾後就燒起一堆熊熊大火。兩位老人家心裏還正在高興,等孩子們回來看到這麽大的火該多高興啊,同處露營的美國人已經開始大呼小叫了,使勁嚷嚷說火太大了,不安全,滅了吧。看到爹地媽咪沒回話,明白了他們不會講英語,就又回去帶來幾桶水,七手八腳把火滅了走人。我們回來後爹地媽咪向我們報告事情經過,爹地還在連聲歎息,那麽好的火,就這樣被他們給滅了。後來我們每到一處新的地方野營,就隻是生一堆足夠烤熟蔬菜和肉的火了。爹地有時候想著想著還嘟囔一下,他們應該知道我也是要對我自己的生命負責的呀!
Thank you!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