爹地這個赤腳醫生有三大法寶。一是熊油,二是針灸,三是閱讀,沒錯,是閱讀。
這個熊油,不是一般的好用。冬天凍裂的我們的手腳,臉上被北風刮出的口子,任何季節幹燥的肌膚,一點燙傷,割傷,是名副其實的萬用油。我們家四兄妹冬天裏從來沒有長過凍瘡,而生活在溫暖得多的西昌的那些表姐妹們一到冬天手上腳上就變得很壯觀,紅的腫的,太癢後摳破的,摳破後疼痛的,搞得家裏雞犬不寧。而且神奇的是每年大家集中在我家裏過春節時,她們的這些症狀都會得以緩解。為什麽,熊油。我的手冬天裏裂得最厲害,爹地會幫我用溫水把手好好洗幹淨,然後塗上熊油,一次可以支持個幾天,隔三差五就會塗上一次。我到現在也沒弄明白那瓶不起眼的熊油爹地是從哪裏弄來的呢?不會是他老人家打獵打來的吧?要是那樣的話,我的爹地就絕對是一個英雄了,嗬嗬。
那一次,我還沒上小學,我們住在一排平房的盡頭,門前和屋旁是一條貫穿的陰溝,下雨天積水,晴朗的時候就是我們遊戲的場所。那天,差不多午飯時間了,我在後麵的小樹林裏玩夠了要回家吃飯,抄近道就從陰溝裏走回來。走到那個從我家廚房裏接出來的管道前,我手裏的東西掉下去了,我就蹲下去撿。就有那麽寸,我親愛的媽咪正端了一口大鋼筋鍋往管道裏倒那剛撈出了麵條的一鍋滾燙的麵湯。就聽得一聲撕裂般的叫喊,媽咪大叫不好。更加不好的是家裏當時沒有熊油了。爹地和媽咪就在我的頭上,脖子,腦後,塗滿了牙膏,幾管已經不知道了,反正鄰居們都送來了自己家裏的庫藏。也沒有去醫院,也沒有吃過任何藥,牙膏,讓我保全了自己的皮膚,根本看不出來有被燙過的痕跡。用牙膏,就是不知道爹地媽咪從那裏讀來的。那時的牙膏,效力多比較流行。
文化大革命時期知識青年們上山下鄉,鄉村裏頭缺乏醫護人員,後來掀起一股當赤腳醫生的高潮。爹地就成了這股高潮裏的弄潮兒(他比那些知識青年們大出不知道多少歲數去了)。隻是他是在自己家裏做的赤腳醫生。他學習針灸,膽大心細,把纏繞自己多年的每年秋季一次的痢疾徹底治愈。又用針灸治一些小病痛,什麽腰酸背痛,腸胃不適的。
成昆線修到我們的小城,爹地他們負責搞後勤補給。和他一起共事的有一位,是“嗅盲”,鼻子不靈的主。爹地說你想不想有嗅覺?想啊,這位說,你有辦法?爹地說來我給你紮針。為有嗅覺,其中有一個必紮的穴是人中,人中又是眾多穴位中紮起來最疼的之一,這位忍著,可見想要聞到味道的願望多麽迫切。四五次後,這位果然能聞味道了。然後他就發現自己的妻子有狐臭。小縣城裏的人,七十年代的事,沒有什麽除臭劑一說,更加難以想象的是,彝族認為狐臭是一種可怕的大病,就像是有狐臭的人血統不純,不夠高貴。(直至今日,稍有臉麵的人家還是會拒絕跟有狐臭的人家開親的。)這個戰友在聞出自己妻子身上的狐臭以後跟她離了婚。爹地到底是做了好人還是做了壞人?
爹地在自己身上試驗自己的針灸技術,也在媽咪身上試驗。媽咪暈車,爹地就給她紮幾個穴位,其中一個應該是虎口(或者是合穀?我實在是不清楚了),在離大拇指跟不遠的地方。坐車的時候也可以自己捏著,對暈車有抑製作用。妹妹也有同樣的毛病,所以她學到的比較多。媽咪生完我月子裏頭沒有任何休息,有個調皮的哥哥到處亂跑,還有個姐姐要照顧,家裏當時還喂著一群雞,那叫一個手忙腳亂。還沒出月子媽咪就半身癱了。後來生了妹妹,在月子裏,爹地和大姑一起好好地照顧了媽咪一次,爹地就用了針灸,媽咪慢慢可以活動了。四年前,媽咪得了腸梗阻,疼得死去活來。大夫說必須要手術,別無他法,當聽說手術的副作用還是可能會引起腸梗阻的時候,爹地決定先不手術,試試針灸和按摩。當然是由爹地來針灸的,負責高幹病房的醫生們都說要保守治療,不敢給媽咪試針灸,不過可以給中藥,同時他們還是建議手術。於是爹地就悄悄地給媽咪針灸。不知道是哪一個的功效,或者是三者共同發揮作用,反正媽咪的腸梗阻是好了。直到今日人們說起還是不住口地說真是神奇啊。當然同時也感歎媽咪運氣好,腸梗阻都不用開刀就好了。
我怕痛,從來沒有讓爹地給我紮過針。零四年,爹地媽咪和哥哥一行來到美國參加我和妹妹的畢業典禮,妹妹的在六月份,完了後他們一路從波士頓開車邊行邊玩到了我的大本營,猶他。我因為忙著畢業前的答辯,很累很累,睡得少,又頭痛,又頸椎痛。爹地就說我給你紮幾針吧。那是我跟爹地認識二十多年以來第一次讓他給我紮針。因為對我來說實在是太痛,痛得我眼淚嘩嘩的,隻好半途而廢。這可能是爹地出手第一次無功而退呢。還不是因為他的針灸技術,是因為這個病人沒有病德,不配合治療,嗬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