紐約人(1) -- 虎子的故事

第一次上專業課的那天，我和新結識的朋友君怡在電梯裏遇到虎子，當時和他一起的是大明，虎子問我們家住哪裏怎麽回，聽我們說乘地鐵時，他熱情地邀請我們搭他的便車，便車一搭就是兩年，我們四個人組成了一個學習小組，常常一起去上課，一起做作業，討論項目設計，準備演講材料，四個人每每相約在君怡的小居室內，君怡燒得一手好菜，就著佳肴倆個男生喜歡喝瓶啤酒，酒後虎子的話特別多。

虎子是地道的北京人，一米八七的大個子，長得一表人材，醫學院畢業後在京城一家醫院任五官科大夫，夫妻倆個都是家中的老麽，據說兩邊家中姐姐哥哥一大堆，倆人一直很受寵愛。在出國熱的潮流中，懷著夢想，先後來到美國，在語言學校掛個學生身份，就瞄著頭打上了餐館，虎子送外賣，太太作日餐館招待，賺了些錢，虎子一直後悔當初為什麽不投資房地產呢！他把積蓄投給一親戚做生意，賠了不少。為此太太沒少慪氣。

天文地理，文化宗教，虎子似乎無話不通，說起台海局勢，談起美國經濟，他更是慷慨激昂。有一次，幾個人聊起畢業後的誌向，不記得是誰說，等畢了業，掙回讀書的學費錢，再掙上十萬美金，就回國去。虎子不為然地笑笑道，到時候，十萬美金還買不上北京三環以內的一小套公寓房呢。看起來，他是鐵了心，在美國呆下去了。問他比起國內的生活，這裏有什麽優越之處，他頓了一下說，也沒什麽，就是自在些，有車開，他又說，等哪天有機會，我帶你們去上洲看豪宅去，看了豪宅，保準你得改主意不回國了，這兒多美呀，等有了錢，想什麽有什麽，你就做夢吧，心有多大，天就有多大。

但是老天並不太眷顧虎子，他一學醫的改學電腦真的很難為他，偏偏畢了業又趕上美國經濟蕭條，費了老鼻子勁，也沒能找到期望的工作，晃蕩了一年，再見到他的時候，虎子又去送外賣了。

2002 年聖誕節，虎子應邀到我家做客，他和太太一臉幸福抱著不滿周歲的女兒，著實讓一幫朋友羨慕不已，虎子亮著嗓門說：早知道孩子這麽好玩，還玩什麽魚呀鳥的，怎麽著也生上倆仨個，追著屁股喊爹了。

孩子周歲慶生，又趕上虎子搬了家，幾個朋友去他家熱鬧，圍著桌子涮火鍋，虎子的笑臉無論如何也無法掩飾他的沉重感，他還在送外賣，太太在家帶孩子，關鍵是身份黑了，在美國找不到好的出路，他說他正在辦理加拿大移民。

2003 年，我由於新買了房子，一切尚不就緒，過節的時候還打電話到他家，虎子上班去了，與他太太聊了聊，計劃著等中國新年時請他們來家玩。

剛過了元旦，竟意外地聽到虎子去世的消息，當時怎麽也不敢相信，見到他太太時，他的太太懷抱幼女泣不成聲，說他象往常一樣，早上去上班時，還親了親愛女，對老婆說，女兒越長越象他了，半夜下了班，回家的路上還打電話讓太太泡杯茶等著，而他卻一頭倒在離家十步之遙的門外，再也沒有站起來。

電話一通知，朋友們都來了，我和君怡忙了幾天，從追悼會遺像的放大，到他太太的衣服，送虎子的人不少，觀者無不哽咽，愛妻幼女孤苦無依，北京還有八十六歲的老父親，每周都在等他的電話。

虎子就這麽走了，他的骨灰被送回了大陸，一起被送回去的還有他的幼女，他的愛妻瞪著空洞的眼神對我說，我恨他，他太不負責任了！讓我怎麽辦？我總得找條路活下去，想辦法立住腳，能把孩子接回來，我得給孩子個未來呀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