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哥的故事

哥哥大我近十歲，小時候沒少受他欺負。動輒敲我的腦門，更常常把我摁在小凳子上，指著爐子上的一壺水，厲聲命令：看著火，不許跑，水開了叫我。

當然，哥哥也很溫柔。那時，爸爸在外地工作，媽媽去學習開會的晚上，哥哥哄不住我的時候，隻好背著我去找媽媽，很多次都是睡著在哥哥的背上。哥哥更有一雙靈巧的手，拆一件媽媽的舊衣服，哥哥可以給我改一條花裙子。記得一直到小學三年級時，每天早上仍是哥哥幫我梳頭。

生長在動亂的年代，也由於父親被打為右派帶全家下放去偏遠的地方，返城後哥哥早早下了學，用他瘦弱的肩膀幫媽媽扛起了家的重擔。記得有一次，媽媽托人很不容易地在建築工地為哥哥謀了一個小工，誰知幹了一天就被趕了回來。哥哥低頭不敢看媽媽，委屈的淚水無聲地滑落。媽媽為哥哥擦去眼淚，什麽也沒說，隻是輕輕歎了口氣。那時，哥哥就是這樣城東幹兩天城西幹三天地打零工，什麽都做，什麽苦都吃，還時不時地為我買一把花皮筋，或幾顆糖果。

當年滿十八歲的時候，哥哥作為最後一批知青不得不下放農村鍛煉改造。我真的無法想象，當初在貧窮偏僻的鄉村，哥哥是怎麽渡過寂寞孤獨的每一天的，我隻記得，哥哥曾經笑著告訴我，他們知青宿舍隻有一個搪瓷盆，早上用來洗臉，中午用來和麵，晚上用來洗腳。鄉村的夜晚格外寧靜，那時沒有電燈，更沒有電視電腦，伴隨哥哥的隻是一把老式口琴，偶爾哥哥回城探親的日子，我常常在哥哥的口袋裏看到，口琴邊角上的油漆已經脫落，燈光下泛著幽黯的光。

與哥哥同一個知青點的小蘭姐，有一段時間常到我家去，幫媽媽做飯，教我織毛線，小蘭姐溫柔漂亮，看起來挺好。可哥哥對小蘭姐不大理睬。一天，鄰家大哥與哥哥開玩笑：人沒回城，媳婦先找上了。哥哥木著臉進屋，拉著小蘭姐不知說了些什麽，小蘭姐哭著走了，再也沒到我家來。我知道哥哥一直喜歡五姐姐，五姐姐是彪哥家最小的妹妹，哥哥打小跟著彪哥作工，與五姐姐也算青梅竹馬，五姐姐潑辣任性，我不是太喜歡她，哥哥在她麵前總是眉開眼笑，任憑她嗬斥。五姐姐後來遠嫁外省，那時哥哥已在油田工作，匆匆趕回來見五姐姐最後一麵，哥哥與五姐姐在裏屋談了一下午，直到彪哥來叫五姐姐才出來，倆個人的眼睛紅紅的，彪哥拍了下哥哥的肩膀，什麽也沒說，帶五姐姐走了。

知青返城前，哥哥特意徒步十幾裏去拜訪一位據說很神的半仙，那位半仙送了哥哥一首詩：

祖業根基少遺傳

生平禍福不周全

過了年半四十歲

衣食漸漸勝從前

哥哥說，得了這一紙詩文心裏頭踏實了很多，想著下半生終會衣食無憂的，慢慢熬吧。

哥哥先是在離家很遠的野外鑽井隊幹了幾年，後來結婚生子才調回家來。我考上大學那會兒，哥哥還在油田工作，特意請了假回來送我。哥哥比我還高興，扛著行李一直把我送到大學宿舍，鋪床疊被，登記注冊，千囑托萬叮嚀，把我當不懂事的娃娃。同宿舍的姐妹羨慕地對我說：你爸爸對你真好！

哥哥認識嫂子的時候，正趕上嫂子家蓋房子，哥哥於是和灰砌磚，拉線扯燈，一個假期天天在嫂子家幹活。老丈人看著那個樂呀，一直對哥哥誇個不停，說哥哥幹什麽象什麽，當即拍板，把女兒嫁給了哥哥。

哥哥雖說讀書不多，可心靈手巧，沒有什麽事難得住他。記得有一次，有位同學來家找我玩，從手提包裏拿東西時，小包的拉鏈有點問題，第一下沒拉開，又用勁拉了一下，哥哥看到了，立馬搬出他的工具廂：讓我幫你看看。接過小包，三下兩下搞定。送同學出門時，同學感慨不已：你哥哥可真是心細。

那時，結婚後，住家離哥哥不遠，哥哥對我的照應可謂無微不至。常常打個電話給哥哥：哥，客廳的燈泡滅了一個，六十瓦的。晚飯後，哥哥就會騎著自行車帶著燈泡來了，並踩著椅子替我裝上。先生也常請哥哥幫忙，象是裝空調，修窗台，改電路，哥哥是有求必應。

自從哥哥裝上電腦視頻後，幾乎每個星期都能夠在網上看見哥哥，聽到哥哥說：也不知道為什麽，有時候真的很想你，想你在那麽遠的地方，有了難處，老哥也幫不到忙。不掙氣的淚水嘩一下就流了下來。哥哥下載了 GOOGLE 3D ，曾指給他看了美國的家，再上網時，哥哥已說得出，小學離家很近，隻隔了一條馬路，出門右轉兩個街口，就是公園，象是來過了一樣。隨許願哥哥，再過幾年，等你退了休，帶著嫂子到美國住兩年。哥哥聽罷，嗬嗬笑著應承，然後晃著腦袋，讓我看他頭上的白發，又連聲安慰我，日子一年好過一年，老哥知足了。

[貼心寶貝]

很感人，我也曾經有過好哥哥，你的文章讓我想起來了他，真希望有你那樣的好文筆，記下心裏的故事。

[黎盈]

感動嗬！我也有個好哥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