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873年2月23日,梁啟超生於廣東新會茶坑村, 字卓如,一字任甫,號任公,別署飲冰子、飲冰室主人、哀時客、中國之新民等。廣東新會人。我國著名的政治家和著名學者,梁啟超12歲中秀才,17歲中舉,次年訪康有為,被這為今文經學大師所折服,於是依毅然退出學海堂,從學康三年,自稱“生平知有學自茲始”。戊戌政變後,出亡日本,廣讀西書。1902年創《新民叢報》。
其於學術研究,涉獵廣泛,學貫中西,囊括古今,在哲學、文學、史學、經學、法學、倫理學、宗教學等領域,均有建樹,以史學研究成績最著。一生著述等身,總約千萬餘字,有多種作品集行世,以《飲冰室合集》較稱完備。
1912年回國,1918-1920年旅歐,回國後不遺餘力地從事講學和著述,研究重點為先秦諸子、清代學術、史學和佛學。1922年起在清華學校兼課,1925年應聘任清華國學研究院導師,指導範圍為“諸子”、“中國佛學史”、“宋元明學術史”、“清代學術史”、“中國文學”、“中國哲學史”、“中國史”、“史學研究法”、“儒家哲學”、“東西交流史”等。這期間著有《清代學術概論》、《墨子學案》、《中國曆史研究法》、《中國近三百年學術史》、《情聖杜甫》、《屈原研究》、《先秦政治思想史》、《中國文化史》等。主要著作收入《飲冰室文集》。1927年,離開清華研究院。1929年1月19日病逝於北京協和醫院,終年57歲。
梁啟超在文學理論上引進了西方文化及文學新觀念,首倡近代各種文體的革新。文學創作上亦有多方麵成就:散文、詩歌、小說、戲曲及翻譯文學方麵均有作品行世,尤以散文影響最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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附錄
梁啟超:《少年中國說》
(1900年2月10日)
日本人之稱我中國也,一則曰老大帝國,再則曰老大帝國。是語也,蓋襲譯歐西人之言也。嗚呼!我中國其果老大矣乎?梁啟超曰:惡,是何言!是何言!吾心目中有一少年中國在。
欲言國之老少,請先言人之老少:老年人常思既往,少年人常思將來。惟思既往也,故生留戀心;惟思將來也,故生希望心。惟留戀也,故保守;惟希望也,故進取。惟保守也,故永舊;惟進取也,故日新。惟思既往也,事事皆其所已經者,故惟知照例;惟思將來也,事事皆其所未經者,故常敢破格。老年人常多憂慮,少年人常好行樂。惟多憂也,故灰心,惟行樂也,故盛氣。惟灰心也,故怯懦;惟盛氣也,故豪壯。惟怯懦也,故苟且;惟豪壯也,故冒險。惟苟且也,故能滅世界;惟冒險也,故能造世界。老年人常厭事,少年人常喜事。惟厭事也,故常覺一切事無可為者;惟好事也,故常覺一切事無不可為者。老年人如夕照,少年人如朝陽;老年人如瘠牛,少年人如乳虎;老年人如僧,少年人如俠;老年人如字典,少年人如戲文;老年人如鴉片煙,少年人如潑蘭地酒;老年人如別行星之隕石,少年人如大洋海之珊瑚島;老年人如埃及沙漠之金字塔,少年人如西伯利亞之鐵路;老年人如秋後之柳,少年人如春前之草;老年人如死海之瀦為澤,少年人如長江之初發源:此老年與少年性格不同之大略也。梁啟超曰:人固有之,國亦宜然。
梁啟超曰:傷哉,老大也!潯陽江頭琵琶婦,當明月繞船,楓葉瑟瑟,衾寒於鐵,似夢非夢之時,追想洛陽塵中春花秋月之佳趣;西宮南內,白發宮娥,一燈如穗,三五對坐,談開元、天寶間遺事,譜霓裳羽衣曲;青門種瓜人,左對孺人,顧弄孺子,憶侯門似海珠履雜遝之盛事;拿破侖之流於厄蔑,阿刺飛之幽於錫蘭,與三兩監守吏或過訪之好事者,道當年短刀匹馬,馳騁中原,席卷歐洲,血戰海樓,一聲叱吒,萬國震恐之豐功偉烈,初而拍案,繼而撫髀,終而攬鏡。嗚呼!麵皴齒盡,白發盈把,頹然老矣。若是者舍幽鬱之外無心事,舍悲慘之外無天地,舍頹唐之外無日月,舍歎息之外無音聲,舍待死之外無事業,美人豪傑且然,而況於尋常碌碌者耶?生平親友,皆在墟墓,起居 飲食,待命於人,今日且過,遑知他日,今年且過,遑恤明年,普天下灰心短氣之事,未有甚於老大者。於此人也,而欲望以拏雲之手段,回天之事功,挾山超海之意氣,能 乎不能? 嗚呼!我中國其果老大矣乎?立乎今日,以指疇昔,唐虞三代,若何之郅治;秦皇 漢武,若何之雄傑,漢唐來之文學,若何之隆盛;康乾間之武功,若何之烜赫;曆史家 所鋪敘,詞章家所謳歌,何一非我國民少年時代良辰美景賞心樂事之陳跡哉。而今頹然 老矣,昨日割五城,明日割十城,處處雀鼠盡,夜夜雞犬驚,十八省之土地財產,已為 人懷中之肉,西百兆之父兄子弟,已為人注籍之奴,豈所謂“老大嫁作商人婦”者耶? 嗚呼!憑君莫話當年事,憔悴韶光不忍看,楚囚相對,岌岌顧影,人命危淺,朝不慮夕,國為待死之國,一國之民為待死之民,萬事付之奈何,一切憑人作弄,亦何足怪。 梁啟超曰:我中國其果老大矣乎?是今日全地球之一大問題也。如其老大也,則是 中國為過去之國,即地球上昔本有此國,而今漸漸滅,他日之命運殆將盡也;如其非老大也,則是中國為未來之國,即地球上昔未現此國,而今漸發達,他日之前程且方長也。欲斷今日之中國為老大耶?為少年耶?則不可不先明國字之意義。夫國也者何物也?有土地;有人民;以居於其土地之人民而治其所居之土地之事;自製法律而自守之,有主權,有服從,人人皆主權者,人人皆服從者。夫如是斯謂之完全成立之國。地球上之有完全成立之國也,自百年以來也。完全成立者,壯年之事也;未能完全成立而漸進於完全成立者,少 年之事也。故吾得一言以斷之曰:歐洲列邦在今日為壯年國,而我中國在今日為少年國。
夫古昔之中國者,雖有國之名,而未成國之形也。或為家族之國,或為酋長之國, 或為諸候封建之國,或為一王專製之國,雖種類不一,要之其於國家之體質也,有其一 部而缺其一部。正如嬰兒自胚胎以迄成童,其身體之一二官支,先行長成,此外則全體 雖粗具,然未能得其用也。故唐虞以前為胚胎時代,殷周之際為乳哺時代,由孔子而來 至於今為童子時代,逐漸發達,而今乃始將入成童以上少年之界焉。其長成所以若是之 遲者,則曆代之民賊有窒其生機者也。譬猶童年多病,轉類老態,或且疑其死期之將至 焉,而不知皆由未完全未成立也。非過去之謂,而未來之謂也。
且我中國疇昔,豈嚐有國家哉,不過有朝廷耳。我黃帝子孫,聚族而居,立於此地 球之上者既數千年,而問其國之為何名,則無有也。夫所謂唐、虞、夏、商、周、秦、漢、魏、晉、宋、齊、梁、陳、隋、唐、宋、元、明、清者,則皆朝名耳。朝也者,一家之私產也;國也者,人民之公產也。朝有朝之老少,國有國之老少,朝與國既異物, 則不能以朝之老少而指為國之老少明矣。文、武、成、康,周朝之少年時代也;幽、厲、桓、赧、則其老年時代也。高、文、景、武,漢朝之少年時代也;元、平、桓、靈,則其老年時代也。自餘曆朝,莫不有之,凡此者,謂為一朝廷之老也則可,謂為一國之老 也則不可。一朝廷之老且死,猶一人之老且死也,於吾所謂中國者何與焉。然則,吾中國者,前此尚未出現於世界,而今乃始萌芽雲爾。天地大矣,前途遼矣,美哉,我少年中國乎!
瑪誌尼者,意大利三傑之魁也。以國事被罪,逃竄異邦,乃創立一會,名曰少年意 大利。舉國誌士,雲湧霧集以應之,卒乃光複舊物,使意大利為歐洲之一雄邦。夫意大 利者,歐洲第一之老大國也,自羅馬亡後,土地隸於教皇,政權歸於奧國,殆所謂老而瀕於死者矣,而得一瑪誌尼,且能舉全國而少年之,況我中國之實為少年時代者耶?堂堂四百餘州之國土,凜凜四百餘兆之國民,豈遂無一瑪誌尼其人者。
龔自珍氏之集有詩一章,題曰《能令公少年行》,吾嚐愛讀之,而有味乎其用意之所存。我國民而自謂其國之老大也,斯果老大矣;我國民而自知其國之少年也,斯乃少 年矣。西諺有之曰:“有三歲之翁,有百歲之童。”然則國之老少,又無定形,而實隨 國民之心力以為消長者也。吾見乎瑪誌尼之能令國少年也,吾又見乎我國之官吏士民能 令國老大也,吾為此懼!夫以如此壯麗濃鬱翩翩絕世之少年中國,而使歐西、日本人謂 我為老大者何也?則以握國權者皆老朽之人也。非哦幾十年八股,非寫幾十年白摺,非 當幾十年差,非捱幾十年俸,非遞幾十年手本,非唱幾十年諾,非磕幾十年頭,非請幾十年安,則必不能得一官,進一職。其內任卿貳以上,外任監司以上者,百人之中,其五官不備者,殆九十六七人也,非眼盲,則耳聾,非手顫,則足跛,否則半身不遂也。 彼其一身飲食步履視聽言語,尚且不能自了,須三四人在左右扶之捉之,乃能度日,於此而乃欲責之以國事,是何異立無數木偶而使之治天下也。且彼輩者,自其少壯之時, 既已不知亞細、歐羅為何處地方,漢祖、唐宗是那朝皇帝;猶嫌其頑鈍腐敗之未臻其極, 又必搓磨之,陶冶之,待其腦髓已涸,血管已塞,氣息奄奄,與鬼為鄰之時,然後將我 二萬裏山河,四萬萬人命,一舉而畀於其手。嗚呼!老大帝國,誠哉其老大也。而彼輩者,積其數十年之八股、白摺、當差、捱俸、手本、唱諾、磕頭、請安,千辛萬苦,千苦萬辛,乃始得此紅頂花翎之服色,中堂大人之名號,乃出其全副精神,竭其畢生力量,以保持之。如彼乞兒,拾金一錠,雖轟雷盤旋其頂上,而兩手猶緊抱其荷包,他事非所顧也,非所知也,非所聞也。於此而告之以亡國也,瓜分也,彼烏從而聽之,烏從而信之。即使果亡矣,果分矣,而吾今年既七十矣八十矣,但求其一兩年內,洋人不來,強盜不起,我已快活過了一世矣。
若不得已,則割三頭兩省之土地,奉申賀敬,以換我幾個衙門;賣三幾百萬之人民作仆為奴,以贖我一條老命,有何不可,有何難辦。嗚呼!今之所謂老後、老臣、老將、 老吏者,其修身、齊家、治國、平天下之手段,皆具於是矣。“西風一夜催人老,凋盡 朱顏白盡頭。”使走無常當醫生,攜催命符以祝壽,嗟乎痛哉!以此為國,是安得不老 且死,且吾恐其未及歲而殤也。
梁啟超曰:造成今日之老大中國者,則中國老朽之冤業也;製出將來之少年中國者,則中國少年之責任也。彼老朽者何足道,彼與此世界作別之日不遠矣,而我少年乃新來 而與世界為緣。如僦屋者然,彼明日將遷居地方,而我今日始入此室處。將遷居者,不 愛護其窗櫳,不潔治其庭廡,俗人恒情,亦何足怪。若我少年者,前程浩浩,後顧茫茫,中國而為牛、為馬、為奴、為隸,則烹臠鞭箠之慘酷,惟我少年當之;中國如稱霸宇內,主盟地球,則指揮顧盼之尊榮,惟我少年享之,於彼氣息奄奄,與鬼為鄰者,何與焉? 彼而漠然置之,猶可言也;我而漠然置之,不可言也。使舉國之少年而果為少年也,則 吾中國為未來之國,其進步未可量也;使舉國之少年而亦為老大也,則吾中國為過去之 國,其澌亡可翹足而待也。故今日之責任,不在他人,而全在我少年。少年智則國智, 少年富則國富,少年強則國強,少年獨立則國獨立,少年自由則國自由,少年進步則國 進步,少年勝於歐洲則國勝於歐洲,少年雄於地球則國雄於地球。紅日初升,其道大光;河出伏流,一瀉汪洋。潛龍騰淵,鱗爪飛揚;乳虎嘯穀,百獸震惶。鷹隼試翼,風塵吸 張;奇花初胎,矞矞皇皇。幹將發硎,有作其芒。天戴其蒼,地履其黃。縱有千古,橫有八荒。前途似海,來日方長。美哉我少年中國,與天不老;壯哉我中國少年,與國無 疆!
“三十功名塵與土,八千裏路雲和月。莫等閑白了少年頭,空悲切。”此嶽武穆《滿江紅》詞句也,作者自六歲時即口受記憶,至今喜誦之不衰。自今以往,棄哀時客之名,更自名曰少年中國之少年。
作者附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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許紀霖:《重審梁啟超的啟蒙思想》
令人驚訝的是,從梁啟超思想出發的各種分道揚鑣的思潮,比如民主主義與威權主義、政治愛國主義與文化民族主義、破壞主義與保守主義等等,在梁啟超那裏,卻得到了某種調和。對於這一現象,克武在本書中為我們提供了一個頗具新意的解釋:梁啟超的啟蒙思想,乃是一種調適思想。
本書是台灣中國思想史學者黃克武先生的代表作,研究的主題是梁啟超。梁啟超思想的研究,在海內外學術界,曆久而彌新,如同歐洲的洛克、約翰·密爾、盧梭這些古典思想家研究,幾乎每年都有新著問世。如果要談中國的現代性,談中國的啟蒙思想,梁啟超是少數幾個無法繞開的偉大智者。他留下的曆史身影,籠罩著整個20世紀中國,他的思想已被公認為中國思想的經典。
我的專業是研究五四以後的中國現代思想史,過去我受到一個比較流行的觀念的影響,將五四視為中國現代性的起源,在研究上很少接觸晚清。之所以如此,如今檢討,乃是背後有一個未曾言明的思想預設:中國的現代性來自西方,五四是思想上大規模麵向西方的開始,要研究現代中國思想,隻要追溯到五四就可以了。這一以西方為中心的思想史視野,近十年來受到嚴峻的挑戰。這幾年,不少研究現代中國思想的學者,都將尋根的目光內轉,從海外回到本土。如汪暉的《現代中國思想的興起》等,都是從中國自身的曆史脈絡中解釋現代中國思想的崛起。這一觀察視野的大轉換,意味著包括梁啟超在內的晚清思想家的思想,就不是所謂“從傳統到現代”的過渡,而是中國思想內在演變脈絡中非常核心的一段。王德威教授有一句名言:沒有晚清,何來五四?要尋找20世紀中國現代性的起源,不能僅僅回溯到五四,晚清是一段比五四更重要的“轉型時代”。
梁啟超的思想,在這樣的視野大轉換裏麵,就顯現出其獨特的、不可替代的意義。梁啟超的一生,精力過人,著作等身。在其上千萬字的遺作中,影響最大的,莫過於1902~1903年期間發表的《新民說》。克武的這部力作,正是以《新民說》為核心文本,研究梁啟超的啟蒙思想。中國的啟蒙,非自五四起,實乃從《新民說》而始。五四的啟蒙思想家們,無論是胡適、魯迅,還是陳獨秀、李大釗、毛澤東,在青年時代都接受過《新民說》的思想洗禮。
穿越一個世紀的曆史滄桑,重新閱讀梁啟超的《新民說》,我有一個異常強烈的感覺,《新民說》可以說是中國啟蒙思想的處女地,是充滿原始氣象的混沌之作。惟其混沌,氣象和格局之大,後來者無人可比。《新民說》內中洋溢著各種思想的緊張:破壞主義與保守主義,權利與義務、功利與義理、知識與德性、民權與國權、君子與公民、共和主義與自由主義、法律共同體與道德共同體……現代中國各種各樣對立的思潮,都可以從梁啟超那裏尋找到最初的源頭,五四的思想家們在接受了梁啟超的思想啟蒙之後,各自循著其思想中的一條路徑,走向偏鋒,最終發生不可調和之分化。
令人驚訝的是,從梁啟超思想出發的各種分道揚鑣的思潮,比如民主主義與威權主義、政治愛國主義與文化民族主義、破壞主義與保守主義等等,在梁啟超那裏,卻得到了某種調和。在後人看來是如此水火不相容的對立衝突,在《新民說》裏麵,卻獲得了一種奇妙的張力。
對於這一現象,克武在本書中為我們提供了一個頗具新意的解釋:梁啟超的啟蒙思想,乃是一種調適思想。所謂調適,來自於墨子刻先生的“轉化”(transformative approach)與“調適”(accommodative approach)的思想分析架構。簡單地說,轉化思想模式相信曆史的發展是突變的,跳躍的,要從黑暗的現實跨越到理想的未來,需要人的意誌力和革命精神來促成這一轉化。而調適思想則認為,新與舊之間沒有截然區別的鴻溝,曆史的發展是各種思想和曆史合力的產物,是在傳統脈絡中漸進的、局部的改革。在晚清的啟蒙者中,譚嗣同和梁啟超分別是轉化思想和調適思想的兩位典範。
以轉化思想作為參照,研究梁啟超的調適思想,成為本書的中心旨趣。梁啟超的《新民說》之所以包羅新舊,有容為大,乃是其調適思想模式使然。李歐梵先生曾經說過,研究近現代中國思想最難,因為要背負“十字架”,既要熟悉西方文化,又要了解中國的傳統。以我個人20年的研究生涯,深刻感受到李先生道出我們這一行的個中甘苦。晚清以來的思想,就是中西思想相交的那個“十字架”中點。要對梁啟超、嚴複、胡適、魯迅、陳獨秀、張君勱這些思想家有深入的探究,不得不將他們的思想與西方思想作比較,觀察其橫向移植過程中的觀念蛻變——假如其中經過近代日本的過濾,還要對東亞的思想脈絡有所了解;另一方麵,還須將近代的思想放在中國自身的思想譜係中觀其流變,尋找本土的文化傳統。一般學者在上述某一脈絡中有所心得,已屬不易,惶論其它!
偏偏克武自覺地擔當起學術的“十字架”,他對《新民說》的研究,正是放在中西兩條思想脈絡同時展開。比如,關於《新民說》中個人與群體、自由與國家關係的論述,梁啟超究竟是一個國家主義者,還是個人主義者,學界多有紛爭,至今尚無定論。克武對此沒有作化約主義式的簡單處理,而是將梁啟超的自由思想與歐洲的啟蒙思想家作比較,同時又放在明代王學思想傳統脈絡之中加以理解。他同意蕭公權先生的看法,認為梁氏思想中不少觀念與約翰·密爾十分類似,“雖然不是一個西方意義下的個人主義者,但也絕不是一些學者所謂的集體主義者或權威主義者”。但又進一步指出,梁氏所強調的自由又是一個“非密爾主義式的自由”(non-Millian emphasis on individual liberty),“這種個人仍是以保障個人為基礎,但同時以為個人與群體有密不可分的關係,因此有時強調以保障群體價值作為保障個人自由的方法”。顯然,這種“非密爾主義式的自由”隻有放在儒家的思想脈絡中才能獲得其自身的意義。
我認識克武已有十多年,作為與我同齡的中國思想史學者,我對他的研究充滿了由衷的敬意,每每從他的成果中獲得意外的啟迪。在克武身上我常常感受到台灣學者那種既具國際視野、又有國學根基的深厚素質。作為思想史學者,背負“十字架”的另一重含義,乃是須兼有史學家的嚴謹與思想家的寬闊。克武恰恰同時具有這兩種氣質,這也是我推崇這本書的理由所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