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彪羅瑞卿劉亞樓之間的一樁公案
葉群在語無倫次、條理不清的講話中,曆數了羅瑞卿的個人野心,以及反對林彪、反對突出政治、向黨伸手的罪行。與會者大都表示了懷疑。劉少奇認為葉群的匯報“難以置信”,鄧小平感到葉群所講要害在於所謂劉亞樓的四條,而劉亞樓已經去世,是“死無對證”。周恩來和朱德等領導人對林彪突襲羅瑞卿,也表示了強烈的不滿。
葉群可不管這些反應,一樁樁聳人聽聞的“軼事”接連從她的嘴裏捅出來:“這時劉亞樓又對我說:“……我一夜未睡,羅不好,請林警惕,還要多通知幾個人:楊成武、黃永勝、吳法憲注意,不要上當。我收回四條。我坦白,四條中後兩條是重點,是要林退出軍隊。劉哭了,說對不起主席、中央、林彪同誌,但又說不要告訴羅瑞卿同誌,他有勢力,軍隊、公安係統都在他手裏。”
讀者請注意:就是這個語句都不怎麽通順的“四條”,在中國的政界和軍界掀起了軒然大波,一時間黑白顛倒、人鬼莫辨。
要說清這樁發生在共和國開國元帥、大將、上將間的公案,得從公案的引發人劉亞樓和林彪、羅瑞卿三者間的關係談起。
一、劉亞樓曾是林彪多年的“親密合作者”
右一為林彪,右三為劉亞樓
劉亞樓和林彪的關係,一向是個敏感的話題。早在紅軍時代,作為林彪麾下能征善戰的一員驍將,劉亞樓有著顯赫耀眼的戰功。到陝北後,劉亞樓和林彪、羅瑞卿同入紅軍大學(後改為抗日軍政大學)同窗就讀。畢業後,三人皆受命離開軍隊留校任職,林任校長,羅任教育長後升副校長,劉任訓練部部長後遷副校長。抗日戰爭既發,林彪離校上戰場,就任一一五師師長,在平型關戰役中被閻錫山部誤傷,後赴蘇聯治療。
1946年春,鑒於首戰四平失利,東北局勢嚴峻,新被毛澤東和中共中央任命為東北黨政軍一把手的林彪,和羅榮桓力主已從蘇聯回來的劉亞樓出任東北民主聯軍(東北野戰軍、第四野戰軍前身)參謀長一職。
劉亞樓從大連後方趕赴哈爾濱上任時,林彪打破了不出門迎人的常規,親自“屈駕”出迎,握著劉亞樓的手,那平時難得一笑的臉上竟有了笑意,還講了句讓劉亞樓樹敵的話:你來了就好,你一個劉亞樓頂我三個參謀長。
也正因為“林(彪)羅(榮桓)劉(亞樓)”三人的團結默契,靈活貫徹中央正確意圖,東北野戰軍屢屢出奇製勝,打了許多堪稱經典的妙仗,並成功組織了舉世聞名的遼沈戰役,解放了東北全境,為中國共產黨奪取天下奠定了堅實的基礎。對林彪卓越的軍事智慧,劉亞樓是由衷佩服的,但並非無原則地聽從他。遼沈戰役中林彪試圖放棄打錦州時,劉亞樓就毫不含糊地予以反對。
有一次林彪還把他的“天機”以題字相贈的形式告訴了劉亞樓:“在生死攸關時,別人都是其次,隻有你最重要,此勝之要領也。
林彪在建國後,尤其是擔任黨中央副主席和國防部長後,高級幹部到毛家灣來,都要經過林辦主任葉群這一關,但劉亞樓例外。劉亞樓身邊的工作人員曾對此舉津津樂道。我至少從他們口中聽到過兩件事。
一是劉亞樓有次去見林彪,在門口被林辦人員“擋駕”:“葉主任說了,有事可先通過她。”“什麽葉主任不葉主任的!”劉亞樓一邊說,一邊又將步子往前跨了兩步。林辦人員見勢不妙,慌忙堅持“原則”加以阻攔。劉亞樓見狀火了,掄起胳膊,用力推了他一個趔趄。就在這當兒,葉群不失時機地出來了,她向劉亞樓致意後,大聲訓斥林辦人員:“今後103(劉在東北的代號)來找101(林在東北的代號),不要擋駕嘛。”劉亞樓“哼”了一聲拔腿進屋。葉群此後“賦予”了他直闖林宅的“特權”。
還有一件事,一次林彪的秘書來找劉亞樓,不知什麽原因,談了幾句後,劉亞樓忽然發起火來,把他罵個狗血噴頭。“這是葉主任的意思。”林彪秘書囁嚅 道。“什麽葉主任不葉主任,今後你們不要拿她來嚇唬我。”劉亞樓火氣更大了,說完,他氣哼哼地叫秘書張克裏送客。
在東北,當時林彪和總部駐雙城,葉群住哈爾濱,個把月帶孩子來住幾天。有時,半夜三更聽見葉群嗚嗚地哭,若是一般同誌,兩口子吵架,誰能不過去勸勸呀?可這是林總呀!秘書、警衛們幹著急,也隻能“見死不救”。有次不知為什麽,葉群又犯在林彪手裏了,林彪勃然大怒,用馬鞭抽打葉群,葉群鑽在床底下,嚎哭不已。住在西側的劉亞樓聞訊,趕快上前敲門,可門被反鎖了,而屋裏林彪還在氣哼哼地打葉群,劉亞樓果斷地踹開房門,奪下林彪手中的馬鞭。他見門外 站了不少人,便大吼一聲:“看什麽,家裏出了點小事,有什麽看頭,統統給我立正,跑步走!”清官難斷家務事,敢“斷”林彪家務事的,也許隻有劉亞樓了。自這以後,林彪再也不打葉群了。
葉群自然是感激劉亞樓的,不僅是感激,客觀地說,甚至還有點怕。這不僅在於林彪對劉亞樓的信任,還在於劉亞樓是個在原則問題上不低頭、不溜須拍馬的、正直的人。和當時許多高級幹部不同,劉亞樓不主張夫人參政,他的腦子裏也許有種“輕女”思想。當林彪問為何不讓翟雲英當辦公室主任時,劉亞樓非常直露地表達了他的觀點:夫人參政會出亂子,弄不好會栽在夫人手裏。
二、建國後,中國政壇大紅人林彪對劉亞樓信任不稍減
劉亞樓和林彪更多的接觸,是在1959年他當了國防部副部長之後。
1958年5月,毛澤東召集了中央軍委擴大會議,在會議召開前4天,劉亞樓在《解放軍報》發表了一篇題為《認真學習毛澤東軍事思想》的文章。
1959年10月1日,距受命主持軍委日常工作不足半月,林彪就在黨中央最權威的理論刊物《紅旗》雜誌上發表題為《高舉黨的總路線和毛澤東軍事思想的紅旗闊步前進》的文章。對毛澤東無條件信任的劉亞樓,自然也毫不猶豫地采取了讚賞這些主張的態度,何況那時他是真正相信林彪當然要比自己高明的。
但劉亞樓很快就有了困惑。那是1961年4月30日上午,劉亞樓列席了林彪主持的軍委常委第26次會議。在討論《合成軍隊戰鬥條例概則》(草案)時,羅榮桓明確提出:“帶著問題學毛選,這句話要考慮,這句話有毛病。”林彪聽了,一臉不高興,立即反問道:“那你說應該怎麽學呀?”羅榮桓坦率地說:“應當是學習毛主席著作的精神實質。‘帶著問題學’,這句話改掉為好。”林彪聽了,半晌不吭聲,見沒有人發言支持他,隻好言不由衷地表示:“不好,就去掉嘛。”羅榮桓又補充說:“還是去掉好。學習毛主席著作一定要從根本上學,融匯貫通,要學習立場、觀點、方法,緊密聯係實際……”還沒等羅榮桓說完,林彪便粗暴地打斷了他的話,宣布散會,接著氣衝衝地拂袖而去……
劉亞樓和與會者麵對林彪的突然發作,都怔住了。他看到,羅榮桓全身發抖,卻在盡力克製自己的怒火……劉亞樓回家後,心情十分不好,他試圖給林、羅作調和。但葉群開始在公開場合說:“什麽林羅,林羅要分開,林羅從來不是一起的!”
1963年,新華社要公布軍隊領導人的名單,林彪不同意公布羅榮桓總政治部主任的任命,劉亞樓對此十分感慨。
劉亞樓很希望林彪能參加羅榮桓的追悼會,但林彪猶豫不決,並且終於沒有前來。劉亞樓對此很不理解。
筆者為寫作《百戰將星——劉亞樓》,走訪了數十位在黨內和軍內擔任要職的老同誌,他們幾乎都認為,劉亞樓與林彪後來所謂的“四大金鋼”(即黃永勝、吳法憲、李作鵬、邱會作),並不是一個層次的人,其思想境界和政治覺悟非此輩所能比。
話回到葉群在上海會議的所謂“揭發”。說她滿嘴謊言,那也不對,因為在劉亞樓病重住院時,她和林彪也確曾多次前往探望,劉亞樓入住上海華東醫院不久,林彪打破從不探視病人的常例,親自“屈尊”來醫院探視。隨後,經常打電話詢問劉亞樓的病情和治療情況,寫信要劉亞樓好好養病,還經常送些畫刊和革命歌曲的唱片等給劉亞樓,以調劑生活。
1965年5月7日下午3時45分,死神的陰影終於籠罩上了年僅55歲的劉亞樓上將。
一小時後,劉亞樓夫人翟雲英便收到了林彪發來的唁電。
林彪親自擔任劉亞樓治喪委員會主任委員。
對於林彪和葉群的這番舉動,翟雲英一家自然是深受感動。至於他當時有沒有企圖利用劉亞樓整人,或演戲給活人看的用心,就不得而知了……
三、劉亞樓和羅瑞卿過從甚密
自邁進紅軍的大門後,劉亞樓便與羅瑞卿結下了非同一般的戰友情。兩人的職務升遷都較為迅速,有時羅瑞卿在上,有時是劉亞樓在上。
劉亞樓和羅瑞卿共同的特點是精明幹練,而在一定程度上,劉亞樓又更露鋒芒。自從劉亞樓患病後,羅瑞卿表示了極大的關心,還專門從北京給他寫了一封信,叮囑他要好好休息,工作要放開,多想身體的事,安心養病。1965年2月底,羅瑞卿來上海,打電話給林彪的秘書,要求見麵,匯報工作。林彪讓他先去華東醫院找劉亞樓談談,爾後再行約定兩人會麵時間。
劉亞樓已知林彪和羅瑞卿的關係有點僵,在談話中希望兩人消除誤會。他說此前自己已找林彪談過,“結果出乎意料地好,林總對我說,1961年那次發脾氣,不是針對你的,主要是對羅帥不滿而遷怒於你。林總還說:現在幾個大將中,論身體,論資曆,論能力,論對主席跟得緊,我不用他用誰呢?我對林總說:總長感到壓力大啊,林總說,那是誤會,他要我向你解釋,不要誤會了,要你放手工作。”最後,劉亞樓神情淒然地告訴羅瑞卿:“隻要你們的誤會消除了,我劉亞樓上八寶山也安心了。”結束了和劉亞樓的談話後,林彪才約見羅瑞卿。
在回憶這一次談話時,羅瑞卿認為,這是林彪對他的最後一次爭取。其表現就是利用病中的劉亞樓進行說項,同時又親自出馬交心,肯定了自己主持的全軍大比武,肯定了要用自己。
5月3日,當羅瑞卿接到劉亞樓病危的報告後,立即放下手中的工作,和副總參謀長楊成武代表黨中央、中央軍委專程前往看望。到了劉亞樓的病房,護士怕傳染,給他們口罩,可羅瑞卿卻搖了搖頭,他不能戴著口罩給自己的戰友送行。是回光返照,還是心有靈犀,已陷昏迷的劉亞樓突然清醒過來,眼裏閃出異樣的光彩,望著來到身邊的羅瑞卿,用微弱的聲音斷斷續續地說了披肝瀝膽的話,令楊成武和在場的醫生護士莫不感動流涕。所有見過這一幕的人,根本不相信劉亞樓最後會“揭發”羅瑞卿什麽“四條”的傳言。
而從日後林彪對羅瑞卿的栽贓陷害來看,他實際上是在利用劉亞樓的生命垂危,好在日後給羅瑞卿羅織一些“死無對證”的罪證。
四、隱蔽在林彪罪惡之後的真相
林彪要把時任要職的羅瑞卿打翻在地,需要為所謂劉亞樓的“四條”作旁證,誰來幹這事呢?他和葉群選擇了接替劉亞樓任空軍司令的吳法憲,這不僅因為吳法憲是劉亞樓多年的政委,而且還管轄著劉亞樓的妻子翟雲英,造假要方便一些。
上海會議前夕,在林彪的利誘兼施下,吳法憲已向林彪表忠靠攏,吳法憲從上海回京後就來找翟雲英,問她是否聽到劉司令逝世前向葉群談過“四條”,翟雲英如實回答從未聽過。吳法憲絕不是什麽草包司令,他采取了迂回戰術,問劉司令平時講話不是常用手勢嗎?這是眾所周知的事,翟雲英作了肯定回答後,吳法憲又伸出右手,屈起大拇指,伸出四個指頭,問劉司令不是常這樣講話嗎?翟雲英回答說沒有注意。
在吳法憲的授意下,秘書人員捉刀寫好了如下一份材料:
亞樓同誌生病住在上海華北路922號。治病期間,有一次葉群同誌、林豆豆同誌來看望他的病情,談話時我不在場。後來我看時間很晚了,催亞樓同誌吃藥時,亞樓同誌說:好!我今天累了(當時,亞樓同誌坐在沙發椅上),伸出四個手指頭向葉群同誌說:“我還有四點,下次再談。”(這句話重複了三遍)這四點內容是什麽,亞樓同誌沒有跟我說過,我不知道。
吳法憲把這份越俎代皰的材料給翟雲英,要她在上麵簽個字即可。翟雲英看材料寫得無中生有,拒絕簽字。吳法憲哀求說是葉主任讓我來的,你要是不簽字,她會說我沒有找你,我就交不了差。如此又磨了好一番,單純的翟雲英尚未從失去丈夫的悲痛中恢複過來,對上海會議的內容也一無所知,也不知材料所說四點是怎麽一回事,被糾纏不過,便在上麵簽了字。
吳法憲如獲至寶,立即把這份通過欺詐騙得翟雲英簽字的材料呈送林彪、葉群邀功請賞。後來為了取媚於上司,可以不要人格的吳法憲乾脆自己身體力行做起假證來,親筆給林彪寫了一份“報告”:
林副主席:
關於羅瑞卿同誌的錯誤問題,我在中央會議小組會議上已經作了揭發。有兩個問題需要向您書麵報告:
(一)1964年9月(哪一天記不清,當時劉亞樓同誌剛從羅馬尼亞訪問回來不久),劉亞樓同誌講過:羅瑞卿同誌曾向他說,林彪同誌和羅瑞卿同誌談過,林彪同誌身體不好,今後軍委的工作,軍隊方麵的事情要羅瑞卿同誌獨立主持,要大膽獨立地處理問題,到處去請示(注:原文如此)。
(二)今年4月下旬,劉亞樓同誌病情已經很嚴重。我於4月23日晚趕至上海,24日上午至病房看望他。當時劉亞樓同誌正在輸血,揮手叫護士走開,斷斷續續地對我說:“羅總長給我寫了一封信,不知居心何在。他侮辱了我。我上了當。我對不起林彪同誌,對不起××同誌。你今後要注意,不要再上當。”他說話時精神很壞,聲音很小,舌頭有點僵,說到後來眼圈發紅。當時沒有把羅的信給我看,也沒有講信的內容。以後他又說:“生病以來,中央、毛主席、劉主席、總理、林副主席都對我無微不至地關懷,使我非常感激……”最後他流了淚。
以上報告,請指示。
吳法憲
1965年12月25日
林彪因為實在拿不出所謂劉亞樓揭發“四條”更有力的證據,隻好拿羅瑞卿這封信充數,妄圖以此作其罪證,用以說明,是羅瑞卿的信促使了劉亞樓之死。他所以要這樣做,是為了“滅口”。
“九一三”林彪自爆後,身陷囹圄的羅瑞卿在揭批林彪的材料中對此予以痛斥:
……至於說我4月中旬寫給劉的那封信,說得作用那樣壞,完全是反革命葉群有意誇大、有意散布的。
林彪的四大金剛之一、批羅最積極的吳法憲在特別法庭上,如是交代那黑暗的一幕:
1966年3月,在小型批判會上批判羅瑞卿同誌時,林彪、葉群寫給我最惡毒地誣蔑羅瑞卿同誌的四條,我記得的大意是:羅瑞卿到上海看劉亞樓的病,羅要劉亞樓去勸林彪:“身體不好,應該退休讓別人幹,林彪可以養病,把軍委的日常工作交給其他軍委副主席,”其餘我實在回憶不起來,要我和×××兩人在會上發言……我還誣蔑羅瑞卿同誌說:跑遍全國到處看地形,為了自己將來指揮隊伍,等等,這些都寫在發言上。我和×××發言後,有人認為我們放了一個“原子彈”。
劫難曆盡之後,重掌軍權的羅瑞卿大將關心著老戰友劉亞樓的家人,並明確指出:“四條是林彪一夥惡毒的詭計,根本沒這回事!”
原載《黨史博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