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方法
其實,我最看重的還不是老蘆的文筆。如果僅靠文字的功夫,少寫幾篇玩玩票還可以,時間長了遲早要膩。俗語中所謂“人靠衣裳馬靠鞍”、“三分長相、七分打扮”(又是三七開)對一般人適用。好萊塢那些真正的美女完全可以不靠這個,一絲不掛也照樣魅力四射!
老蘆寫文章,除去那些修飾的東西外,基本上是英文科技期刊論文投稿的路數。也就是IMRAD格式——前言、方法、結果和討論(introduction, methods, results and discussion)的幾個要素都有,隻是順序不同而已。
IMRAD格式概括了論文4個關鍵性問題, 1、前言(introduction):即所研究的問題是什麽,為什麽要研究這些問題? 在老蘆,通常是:台海危機一觸即發心急如焚、國民愚不可及療愚技癢難耐、李大牙露國際土相胸中怒火燃燒、以及思雲大放厥詞、柴玲煽動仇恨、老馬前來叫陣、阿隨又來挑釁等;2、方法(methods):怎樣研究問題? 老蘆通常是用邏輯推理的方式,再佐以嬉笑怒罵、揶揄嘲諷,扣帽子、打棍子、抓辮子,無限上綱、攻其一點不及其餘等手段;3、結果(results):發現了什麽? 老蘆原創性的發現極多,如某人是曆史上最大的主動賣國賊、中國幾千年世界幾百年才出一個的超級治國白癡,偽善不是善,強奸不是愛等;4、討論(discussion):這些發現意味著什麽? 一般是用已經知道的現象、事實(老蘆采樣也比較科學,一般還不用特例或個例)、數據,經過嚴密的邏輯推理,然後得出某種結論,預測可能會發生的事情。或者是根據已經發生的事情,去推翻某些理論。如狼羊律將會帶來舉國災難、屠民非治國之道等。這套證實、辨偽的功夫,網上網下的那些文學才子們統統不是對手。老蘆和別人辯論(含撕貼)也基本上是英文科技期刊稿件修回的路數,即對審稿人的提問要“逐條回答(Line by line)”。這種手法別人用的很少,基本在辯論時候都是躲躲閃閃、避實就虛,你說你的、我說我的,再不就搬出某大人、聖人、洋人、偉人(或白癡)怎麽說,然後一錘定音。實在不行就采取遊擊戰略方針:說的贏便說、說不贏便走,你找我時我不打、不找我時我偏來、乖乖聽安排。那些論敵之所以在老蘆麵前敗下陣來,就是在這“逐條回答”方麵缺點硬功夫。在理工專業出身的票友裏麵,我看表現最差的當屬日本化學博士林思雲,常常不能正麵回應對方的質疑,比如說“60年大饑荒”問題,先是說老鄧造假,又說劉少奇造假,又說國家統計局造假,再不就是沒有照片,最後幹脆就是你們村餓死人、我們村餓死人、他們村餓死人不等於全國發生了大饑荒(大意)。簡直就是孫悟空的腦袋,砍掉一個又長出來一個,動不動就滋生出一個新的話題來,“叫人恥笑,算不得好漢”。
不過,老蘆在參考文獻(Reference)上有毛病:數據有時候來的過於隨便,過去有句話:小處不可隨便,不可隨處小便(與任何網友無關,若有雷同,純屬巧合)。有些無關緊要的地方馬虎也就馬虎吧,但像“匆匆數落…”一文,那些領土的細帳全憑記憶,若就在網上寫寫也就算了,真要是出書的話,這麽重要的問題,而且是有據可查、查起來有很方便的東西,恐怕還是應該給出詳細的數字。我看到過一篇文章,人家雖然文筆不如老蘆,但事實清楚,更有說服力。
再有就是老蘆在標題(Title)方麵也有欠缺。題目動輒就用“XX之邦”就叫人很不舒服。一竿子打翻一船人,起碼大陸人難以接受,不如就事說事。像老蘆的《優伶之邦》(此文可以傳世),在國內轉貼的時候叫人換了這樣一個題目:《微觀做人,宏觀做戲》,我認為這樣改以後比較容易讓人接受。這點魯迅就玩的不錯,罵起人來陰損,從來在題目上不露這種痕跡。老蘆說的有些現象雖然普遍存在,但達到多少就可以算“XX之邦”恐怕人們的認識不一樣。比方說,河北有雕刻之鄉(保定曲陽)、武術之鄉(滄州吳橋)、絲網之鄉(衡水安平),人家可是“上到九十九,下到剛會走,人人有一手”。中國的“優伶”是不少,能達到這麽個比例嗎?而且,很多人認為“之邦”是“人人”的意思,大陸同胞常常會問:“XX之邦”包括你老蘆嗎?如果不包括,憑什麽你這個外國人來教訓我們,一年土,二年洋,三年不認爹和娘;如果包括,老鴉落在豬身上,你還有什麽資格說我們黑啊。
要說給我印象最深刻的,還是老蘆的兩手絕活:界定概念和驗算。
討論前先界定概念,如果中文說不通的話就用洋文。通過閱讀蘆文,我才意識到論戰雙方彼此用的可能是同一個漢字或詞組,但說的實際上完全是兩回事。有時候,可能有不同的叫法,但實際上是同一種東西。我先後弄清楚了“我們的民主和西方的民主”、“我們的自由主義和他們的自由主義”、“中國的個人主義和西方的Individualism”、“現代化就是西化”、“孔子實際上是政治倫理教員”、“人民就是N個你我他(這是我總結的,不是原話)”等。
通過“驗算”,可以使人明白很多名人名言要麽是盡人皆知、大而無當的廢話,要麽是蠢話、P話;某些“顛撲不破的真理”,實際上毫無道理。以前,我對“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壓迫越深,反抗越激烈”深信不疑。後來通過實際驗算才明白,幾十年來,鎮反、肅反、三反五反、人民公社、反胡風、反右派、反右傾、文革、上山下鄉,直到今天的工人下崗、血汗工廠、最近發生的山西磚窯童奴事件,等於先後把工農商學官各個階層都很深地“壓迫”了一遍,從沒聽說有什麽像樣的“反抗”,遑論激烈。倒是八十年代中期各階層都沒受什麽壓迫,誰都看見了,那時侯人們的“反抗”最激烈,看來胡趙也是我當年的水平,跟著上當受騙。最後還是用坦克“壓迫”了一下,就什麽“反抗”都鳥獸散了。老蘆的表述似乎是:在不存在鎮壓(含不能、不敢、不願鎮壓)的情況下,“哪裏有壓迫,哪裏就有反抗”、“壓迫越深,反抗越激烈”。在壓迫——鎮壓——反抗之間有個平衡才對。驗算一下,基本沒什麽問題,但也有特例:八十年代中期的學生是天之驕子,好像沒受什麽壓迫啊?學潮前後,學校的後勤總務處、教務處反複開會,一再強調盡量減少刺激學生:暖氣要燒熱、飯菜要給足,教研室要派教學效果最好教師給學生上課。很多教職工家裏都不開夥,直接從學生食堂打飯,最後食堂門口還貼了張告示:學生食堂,教職工禁止入內。饒是這樣,“老虎刺激吃人,不刺激也吃人”,壓迫時反抗,不壓迫時更反抗。即使飯菜給的再足,學子們照樣火氣十足,動不動就抄家夥往外衝,攔都攔不住。
靠著偷學來的這兩手絕活,我還真解決了不少實際問題。哪天真見了老蘆,我先要執弟子禮。怎麽個行禮,我也不知道。是不是雙手抱拳,身體微傾,口說“久仰、久仰”;好像不對,這大概隻能算“唱個肥諾”。不過若程門立雪,或撲頭便叩,我可無論如何也不幹。
我特別看重老蘆反複說明的“COMMON SENSE”,我認為所謂的重建常識,其中很大一項工程就是澄清很多常用的概念。大陸的普通百姓很難看到老蘆的文章,希望海內外自認為“自己背著因襲的重黑暗的閘門,放他們到寬闊光明的地方去,此後幸福的度日,合理的做人(注1)”使命的當代民主理論家、國學大儒、自由主義學者、民運戰士們好好地辯論一番。這裏麵也包括那些“雙肩挑”幹部:民主大師兼孔孟傳人、中國左派兼日本右翼等。現在國內學者淨是這種“雙肩挑”,我所認識的所有與社會科學沾點邊的學者,幾乎都是這種集兩種(或以上)完全相反的理論於一身的“雙肩挑”。包括老蘆前幾天文章中談到的國內大牌學者錢理群,若要歸類的話,此大儒則是:勇敢的自由主義學者兼堅強的共產主義戰士。順便給老蘆提個醒,你可不要看不上這些“雙肩挑”幹部,你在文中反複提到,現代西方民主和中國孔孟之道如冰火不相容,從概念上說可能是這麽回事。但我感覺,如果中國不搞什麽“民主”、“自由”運動則已,如果要搞的話,最有可能的就是祭出孔孟大旗和/或馬列毛大旗(扯旗革命造反則更不用說),打出恢複發揚中華優良傳統和/或革命傳統的口號,否則便沒有號召力。連指導思想、標語都是現成的:
孟子: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
馬克思:每個人的自由成為一切人自由的條件;
毛澤東:現在的世界潮流,民主是主流,反民主的反動隻是一股逆流(注2)。
再逗逗你們這些香蕉們的饞蟲,現在天氣驟熱,各飯店都隆重推出“爆炒冰激淩”、“油炸冰激淩”等小吃,看來“冰火相容”的技術難題已經破解,哪天回國探親可一定要嚐嚐。
注1:摘自魯迅《我們現在怎樣做父親》;
注2:摘自毛選《愚公移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