告密 ---- ZT 南方周末
(2007-05-24 10:10:36)
下一個
1970年我讀初二,因為“文革”停課鬧革命。幾年後,當學校重新開學後,學生的年齡差別很大,有的十三四歲,有的十七八歲。
一天下午,學校已放學,我和一個同學在教室後麵的山上玩,不經意見教室裏有一男一女兩個人的身影。我們貓著腰走到窗子底下,見兩個年齡較大同學在一起,我們聽不清他們說話的聲音,隻見女同學拿出幾張飯票塞到男同學手裏,男同學則拿出一封折成長條狀的信塞到女同學手裏。
見此情景,我們吃驚不小。在那個年代,“談戀愛”是資產階級腐朽思想的代名詞,學生談戀愛更是低級下流,大逆不道。我和同學商量了一下,決定立即向老師報告。
我們的老師是個非常有心計也很會挖苦人的人,聽了我們的報告,他沒有什麽表情,隻是要我們通知這兩個同學到他的辦公室去。
兩個同學聽說老師叫他們,知道大事不妙,臉刷地一下白了,木訥訥地進了老師的辦公室。
我們知道好戲就要開場了,便等在辦公室外麵,偷偷地從門縫往裏看。
老師很客氣地叫他們坐下,和氣地說:聽說你們學習很認真,剛才還在教室裏交流寫作文的體會,這很好嘛!一邊說,一邊用冷峻的目光掃射著他們。聽了老師的話,女同學的頭一下子低下來,眼淚不由自主地流了下來,輕輕地抽泣著,兩個肩膀有節奏地抖動起來,男同學的淚水也止不往地淌了下來。
老師仍然不動聲色,溫和地說:愛學習很好嘛!哭什麽呢?聽說你們正在交換作文,快拿出來看看。一邊說,一邊向女同學走過去。女同學吃力地站起來,慢慢地從褲子口袋裏掏出那封尚未打開的信,遞給老師。老師並不接,仍然平靜地說:“自己念,念給老師聽聽。”女同學捏著信,終於抑製不住,失聲痛哭起來。見此情景,我們知道禍闖大了,也不敢偷看了,趕緊拿了書包回家去。
第二天,學校裏仍然平靜得很。我們按時上課,隻是沒有見到那位女同學。後來聽同學說,這位女同學從老師辦公室出來,哭著回到寢室,哭了整整一夜,第二天天剛亮,就拿著行李回家去了。那時我們年少,不知道這意味著什麽,還到處宣揚“告密”的偉績,很是風光了幾天。
十幾年後,我已經是個少校軍官了,穿著筆挺的軍裝回家探親,在縣城通往鎮上的汽車上,突然遇到了那位女同學。我一時不知說什麽好。女同學反而很大方,微笑著向我問好。我問她做什麽工作,她說在一個縫紉店裏打工。女同學穿得較得體,頭發也還整齊,隻是那削瘦的臉和疲憊的眼神,掩飾不住歲月的磨難和生活的艱辛,無論怎麽看,她都是一個中年婦女了。再看看自己這身筆挺的軍裝,我不禁為當年的“告密”而深深愧疚。我記得很清楚,她學習成績很好,長得也很漂亮。如果沒有那一場波折,她或許能上大學,或許有很好的前途。我惡作劇式的“告密”竟然改變了一個人的命運,這是我萬萬沒有想到的。這也是我一生的愧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