2004 (47)
2009 (1)
2013 (11)
八歲那年,文革末期,由於家庭特殊,我常常一個人生活。
那時的浙江農村極其貧困,物價也相當便宜,油條三分錢一根,香噴噴的大肉飽子五分錢一個
一年裏我是難得有機會吃到肉包子的,因為沒錢。那時的五分錢對我來說可是巨款,常常捏著口袋裏的一分錢許久許久,就是湊不足五分錢。每次路過公社的小吃部,都不敢往裏看,隻是心裏想象著那噴香的肉包子,吞著口水,匆匆從門前跑過
就是有了錢,那也得要先買鹽,那是生活的必需品,肉包子可以不吃,但沒有鹽是不行的
錢從哪兒來呢?不在一起住的大人在付了生產隊的口糧錢後,就鮮有錢付日常開銷了。小孩有時就去割野菜賣,有時就去生產小隊幫個忙,湊個手,掙點工分,但那不是現金,要年終才結算。
那年的夏天,一大早,我拎著四斤左右的米糠,來到集市,想把這糠賣了,換些錢,去買點油與鹽
問了市場上賣糠人,當天的糠價三分錢一斤,我的糠質量不錯,我喊三分半,可從天微明站到中午,就是沒人來買我的糠,有人問了問價就走開了,也許我的價太高,也許我的糠太少,不足以引起別人的興趣。其他賣糠人都是一大筐一大筐,幾十斤幾十斤地賣,我的就四斤,實在是微不足道,不會引起買糠人的注意
過了中午,集市就要散了,如果中午前還賣不出去,那基本上是要拎回去了。看著市場裏的人越來越少,我急了,從三分半減價到三分,再減到二分半,但就是沒人買,連問價的人也沒有了,在大家匆匆收攤的忙亂中,我的細細的帶點膽怯的喊價聲,更不會引起買糠人的注意
人越來越少,看著剛才還熙熙攘攘的集市,現在隻剩下寥寥沒幾人,我急得快哭出來。從一大早,帶著滿腔的期待,在這站了半天,大熱天的也沒喝一口水,現在看來是賣不出去了,我有點後悔,有點恨自己,為什麽剛開始時不喊低點,三分一斤,也許早賣出去了。
沒賣到一分錢,買不了油與鹽,這糠還得拎回去,失望與無奈,擊打著我的心
正當我想回去時,看到市中央有一輛兩輪車,車上放著幾大筐的糠,有人把糠往筐裏倒,車旁邊有一位女士在整理錢包,看樣子她是在收購糠,現在收購得差不多,準備回去了
糠是喂豬的好飼料,做金華火腿的豬,就是這種糠喂出來的。她家也許有好幾頭豬,需要收集這麽多的糠,我抱著試試看的心情,拎起我的糠上前,怯怯地問:
“你還要糠嗎?”
這位女士抬頭看了看我手中拎的那點糠,問:
“多少錢一斤?”
我不知哪來的自信與勇氣,回答:
“三分半一斤”
這女士看了看我,沒說什麽,轉頭對身旁拿秤的男人說:
“你秤一秤”
秤過後這位女士付了我錢。我不記得這錢後來是怎麽用掉的,但我一直記得這位女士,依稀記得她的容貌,當時她三十來歲,長得端端正正,穿得幹幹淨淨,也一直記得那個集市,那個上午
也許我的糠是那天她所買的最貴的,又也許是她那天最小筆的交易,她本可以不要的,這點糠對她來說可有可無,但當她看到一個小男孩,拎著那點賣不出去的糠,在夏天中午的烈日下,怯怯地問她要不要時,也許動了惻隱之心
這點惻隱之心,是人性中最美好的部分,它溫暖了我的一生。之後,從南到北,從國內到海外,每當想起這件小事來,我心裏總是充滿著對她的感激,與對人性的希望。
我不知道現在她在哪,生活好嗎? 她應該早已不記得發生過這麽一件事,也早已不記得有這麽一個曾向她賣糠小男孩,現在這個小男孩長大了,卻還一直記得那天她的善意
逶逶迤迤的一路走來,許許多多的這種小事堆積起來,足可影響一個人的人生觀與一些人生的決定,比如我,在我孩子成人後,我將不再資助他們,他們有出息,我的這點資產他們也看不上,如沒出息,我的這點資產也幫不了他們什麽忙。如有餘錢,我會資助中國的貧困生。過世後,不會留一點資產給孩子們,如還留下有些什麽,我會全部捐獻給有需要的人
後來,曾讀到一篇已逝的清華女學生的文章:《賣米》,就更堅定了我的這念頭。我無力改變一些人的不公命運,但我可通過做些力所能及的事,來表達對不屈生命的敬意,與對曾溫暖過自己的人的感激感恩。
每個人的經曆,都是財富,是性格的顏料。貧困在你的畫布裏,升華成溫暖的大愛。
— 真實的感動很多發生在不經意的一瞬間。讓我們一起為傳播那種溫暖而努力…
平時能幫別人一把的時候就伸伸手,在自己可能不算什麽,在別人可能是天大的事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