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center>第三章
第一節 尋遺書</center>
貝鋼鐵收到電報已是第二天下午三時。電報從丁夏老家發出,當晚就到了杭州浙大,但那時貝鋼鐵正領著飛虎隊去抄一敵對派幾個重要人物的家。折騰了一整夜,第二天早晨在回返途中被一棍棒隊攔截,發生了激烈的械鬥。棍棒隊受過訓練,個個武功不凡,與飛虎隊不相上下。在令人毛骨聳然的撕殺聲中,貝鋼鐵揮舞起三節棍,越戰越勇。三節棍快如閃電,氣力千鈞,時如出水蛟龍,時如銀蛇盤身,攻防有致,滴水不漏,無人敢上前抵擋。半小時後,對方四五個人已倒下,在地上斷胳膊斷腿地呻吟,其餘四下逃竄。
貝鋼鐵因武藝高強,出手凶狠,又有組織才能,一年前被造反派看中納入派內,之後靠一雙鐵拳,威震杭州,聞名浙江,被支持者擁上了杭州西湖區飛虎隊隊長的寶座,令敵對派聞風喪膽。
下午三時,貝鋼鐵回到學校,看到電報時,如同在頭頂炸響了個睛天劈靂,整個身愣住了。他們姐弟倆的感情一直非常好,都是非常重親情的人,視對方為自己不可分割的一部份,如有危險,可奮不顧身去救對方,現在至親的人突然去世了,貝鋼鐵的心一陣陣絞痛。
交待了飛虎隊的有關事誼,學校裏請了假後就往杭州火車站奔去,當時因社會非常之動蕩,列車時有時無,火車站告訴貝鋼鐵一天內無列車路經杭州南下,貝鋼鐵硬硬用了十二小時,走了一百五十多公裏,於第二天淩晨三四點鍾到達了丁宅老家。
小睡一會後,父母詳細告訴了事情發生的過程。這時貝仙霞已死了二天半,雖天還冷無大礙,但也得下殮入葬了。
聽了父母的交待後,貝鋼鐵帶上幾個以前的鐵死黨,也是他的跟隨崇拜者,鐵青著臉來到丁夏老家,翻箱倒櫃,連牆上的小洞也不放過,仔仔細細地似在搜尋什麽東西。後來丁夏聽外公講,貝鋼鐵在找丁夏母親的遺書。貝標金怎麽也想不通,她的愛女怎麽會不留一句話就走了。她為什麽走?她受到了什麽委屈?她未完成的心願是什麽?所以貝標金交待兒子一定要仔細找,看貝仙霞留下了什麽遺言沒有,不放過一點蛛絲馬跡,看看事發當晚到底發生了些什麽。當時貝家已對丁家極度地不信任,總覺得掩蓋了些什麽東西。如一旦知道女兒有怨要訴,貝標金會毫不猶豫地為女兒報仇的。
丁根茂也是個拎得清市麵的人,見這情形,已明白了七八分,他不問也不阻攔,任他們在自己家翻箱倒櫃一寸寸搜索,這樣的怒火的鋒頭是萬碰不得的,丁根茂隻是站在不遠處,暗中留意那把藏在箱底他剛帶回來的五四式手槍。
盡管是動亂年代,槍枝管製也很嚴,一般人是碰不到槍,沒有一定級別,槍帶回家也是不允許的,他不知道貝鋼鐵看到這把手槍後會怎麽樣,大聲喧揚?據為己有?沒有感覺?還是當作個無聲的警告囂張氣焰有所收斂?他心底裏希望是後者,也預感到隻能是後兩者。
貝鋼鐵翻到這把手槍後,看了看又放回了箱底,並把箱蓋蓋上,過會他的同黨要去翻這隻箱,貝鋼鐵告訴他這箱已檢查過,沒有什麽東西。丁根茂對貝鋼鐵有意的掩蓋有些感激,心底裏也暗暗地欣喜,他知道貝鋼鐵心裏已有了這把槍的感覺。
與此同時,親戚與鄰居七手八腳地給貝仙霞穿衣入殮。棺材是丁夏爺爺的,由於死的突然,棺材來不及製作,就拿丁夏爺爺事先製好的來用。一切停當,最後隻等夫家與娘家至親的人來檢查一遍,就可釘下棺蓋抬去丁氏祖墳處下葬了。
貝鋼鐵翻了一個上午,家裏每寸地方都檢查過了,就是沒有找到姐姐的遺書,也找不到一點蛛絲馬跡可以說明當晚發生了些什麽。貝鋼鐵停止搜尋,把翻到的一大堆貝仙霞上好的時髦衣物和一大摞日記本全抱去放入棺材。衣物蓋在貝仙霞身上,日記分散放在貝仙霞頭兩側。丁根茂剪下了一束妻子的青絲作為紀念後,就蓋下棺蓋釘下棺釘。聽那榔頭“通通”的敲擊聲,一如貝仙霞走入陰間的腳步聲,這腳步漸行漸遠,永不會回來了。
俗語說蓋棺定論,現在棺是蓋上了,但是沒有定論,之後圍繞她所展開的一係列衝突,是貝仙霞生前怎麽也想不到的。死後在陰間或在天國,看到至親的人這樣的衝突與兩敗俱傷的後果,不知作何感想。
當時丁夏的姐姐丁鷹已五歲,腦袋發育較之丁夏成熟,記憶也比較清晰,幾十年後的現在,還一直念念不忘當時舅舅是如何把一大疊媽媽的日記,沒有留下一本,全放入了棺財裏,以至於長大後想對媽媽多了解些,也無從做起了。每當與丁夏提及此事,丁鷹總會恨恨地說:
“他當時根本沒有想到我們媽媽還有兩個子女,那麽高的一疊日記,全給他放入棺財裏了,如果留下一本,我們就可看到媽媽的親筆筆跡,也可以對以前的事多了解……”,丁鷹的臉上盡是惋惜與對媽媽的思念,“我們媽媽每天都有記日記習慣的……”
丁夏一直認為,堅持每天記日記的人一定是個有毅力有恒心與責任心,經常同自己對話與自我反省的人,也是個城府不深的真誠的人,因為寫在紙上的字總免不了什麽時候被別人看到,不怕別人看到自己內心深處秘密的人,定是個沒有陰暗角落,內心可被陽光直照的明亮誠摯的人。也許是媽媽的緣故,丁夏對每天記日記的人總心存好感。
銅鑼驟然敲響傳向遠方,鑼鼓隊先行,八仙腳起步。八條大漢扛起棺財,跟在一路撒紙錢的人後麵,向三公裏遠的丁氏祖墳處,官岩山抬去。棺財後麵是長長的送葬隊伍,兩位姑姑一邊一個坐在獨輪車上,由人推著夾在隊伍裏,一路不停地哭唱,時而用準備在手裏的絲巾擦一下眼,這隻是作個樣子而已,因為哭唱隻是個程式,眼中不需要淚也無淚。丁鷹與丁夏坐在另一輛獨輪車上,被人推上山。
棺財放入早已挖好的墓穴,蓋上厚厚的泥土後,丁夏媽媽的魂靈與肉體,都已完完全全真真實實地走入了陰府大門,且門已“轟隆” 一聲緊緊關上,與親人陰陽兩隔,永不開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