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舒紹平老師 ( 一)傳奇人生

(2019-08-07 13:52:26) 下一個

1975春我下到拾擔大隊水牛田生產隊,但人大部分時間在公社茶場做工。

從茶場沿著路邊草木叢生的小溪走兩裏多路就到公社中學,再走兩裏路就到了公社駐地的小集鎮。我們經常路過公社中學。

中學老師中,舒紹平老師是我們最早聽到名字。可能因為他當時寫點詩歌,作品經常在省級文學刊物上發表,公社幹部還是農民大都知道這位詩人老師。另外作為國家正式教師,他娶了一個農村姑娘做妻子,也在當地引起轟動。

舒紹平1945年出生在沅陵縣的一個農村家庭,聰慧好學,書讀得好,中學畢業後考上黔陽師專中文科(後來改名懷化師專,現在是升級為懷化學院)。1963年畢業,分配到芷江城東小學。但人還沒有到城南小學報到,就被人頂包,讓他到離城十幾裏的岩橋小學報到。到了岩橋小學沒有幾天,又讓他發揚雷鋒精神,把位置讓給一位家在岩橋的老師,而去更為邊遠的水寬完小。十八歲的他不懂社會,連“不”都不會說。於是本來應該在芷江城裏的他,一下去了離城三十幾裏的山鄉。

當時水寬不通公路,他挑著行李沿著山路走到水寬完小。學校根本不知道他要來,完全沒有準備,連住房子都沒有。隻好讓他住在一個偏刷裏(沿著瓦簷延長接瓦簷或茅草簷的斜頂小屋,一般用來裝雜物),又矮又小。他隻得自力更生,填土做地板,勉強安身。

學校裏老師基本都是中年人與年輕人,大家都還講得來。他喜歡打籃球,會彈風琴,又與鄰居老師一起拉二胡,板胡。生活還是很有情趣的。

愛好文學的他訂了《人民文學》、《湖南文學》《詩刊》《湖南群眾文藝》等雜誌,對文學依然很執著地喜愛,隻是可惜的是鄉間完小沒有圖書可看,工作之餘,星期天,別的老師都回家,他一人在學校守著,無事幹,有時讀讀書,有時寫點文章。他的寫作水平比其他老師都要高,水寬學區裏一些老師都在學中師函授,校長就要他來講課。

公社要學校老師經常組織文宣隊到各大隊演出搞宣傳,校長就要他編些結合形勢的節目排練。不知怎的,雖然他潛意識可能有,但從來沒有說過,但大家說他想當作家,領導還在會上批評他專業思想不鞏固,一心想當作家。

雖然被批評,1965年開始,他開始暗地裏寫小說,向外麵投稿,有一篇短篇小說被上海《萌芽》留用,1966年文革開始,雜誌被衝擊,小說就沒發了。不過也因禍得福,如果那篇小說發了,他肯定要被打成小鄧拓,躲不了挨批鬥的命運。

文革開始,他什麽也幹不了了,連那些批評他的人也受到衝擊。他就跟幾個老中醫學起中醫來,還與他們一起去給農民治病。

因為會寫點詩,校長讓他每期給學校黑板報寫點小詩,來活躍版麵。1972年,在學校黑板報上發了一首小詩《赤腳醫生之歌》,大家反應很好。正好趕上縣文化館征集稿件,校長就把他的這首詩抄了送去了。不久被《湖南日報》選用,一下轟動芷江。從此他開始有機會參加培訓班,並開始進行係統的詩歌創作,作品也不斷在省和地區文藝刊物上發表。

舒老師在水寬完小做老師時,所教的學生裏有一個女生叫唐梅香,聰明好學,家住離學校不遠的曾路衝生產隊。後來舒老師調到水寬中學,就在曾路衝。唐梅香也升入中學,仍然在舒老師的班上。因為文革期間學校不教文化課,天天勞動,唐梅香就輟學,回家務農了。

唐梅香是被收養的,養父母就這麽一個女兒,視如珍寶。當女兒出落成漂亮的大姑娘的時候,他們想招上門女婿。經過反複篩選,他們看上了溫文爾雅,多學多藝的舒老師。雖然舒老師的家庭出身富農,但人品很好,有很有才華。而且外地人做上門女婿幹擾因素少。

其實唐梅香早就對舒老師有好感,非常樂意嫁給他。而舒老師對這位漂亮聰明的學生也很喜歡,就這樣,所以一切好像都是天作之合。1971年,26歲的舒紹平與19歲的唐梅香結婚了。

婚後兩人過得很幸福。因為離學校很近,他大部分時間就住在嶽父母家,與嶽父母的關係也很好。不久唐梅香給他生了一個女兒,很快第二個女兒也加入了他們的家庭,他這個漂泊異鄉的遊子終於有了一個溫馨的家,雖然在窮鄉僻壤,但他覺得很幸福。

1975年3月我們剛到水寬公社茶場,去公社或中學都要經過曾路衝,遇見過幾次唐梅香。20歲出頭,個頭不高,健康苗條,紅撲撲的臉,大大的眼睛,完全看不出已經是兩個孩子的媽媽了。

1975年冬,水寬公社照例組織冬季修水庫,各個生產隊都要派人參加。唐梅香和其他農民照例去了水庫工地,吃住都在那裏,偶然回家拿些米,油,換洗衣服。舒老師則被學校分配去離學校很遠的黃平坡山上學農基地帶學生邊勞動邊學習,也是吃住在山上。

1976年初的一天,舒老師正在上課,突然有人跑來告訴他:“你妻子在水庫工地出事了,你趕快去!”。他問怎麽樣了,人家也不說,就要他趕緊去。他冒著雪,在往水庫工地趕的山路上,他心理預感不妙,腿是軟的,無數次摔倒在雪地裏。趕到十幾裏外的工地時,看到已經死去的妻子,他當時覺得天塌下來了。

1976年3月,我被抽到中學做語文代課老師,舒老師剛剛失去愛妻才兩個月。他妻子遇難,我們也知道了,對於他的遭遇非常同情。

可到了學校卻沒有見到舒老師。原來他被借調到縣文化館做文學創作專幹,當時不在學校。但他還是水寬中學的老師,仍然兼任兩個高中班的數學課。我這才知道,他在學校其實教的是高中數學,因為隻有他能勝任這門課。他是學校唯一一位全能老師,就是勝任所有的課程。

開學一個月後,他回來給學生補課。原來他一半時間在縣文化館,一半時間回來教課,非常辛苦。他不在時,學生沒有課。他回來則密集補課。

所以他回來以後也很忙,放學後還要回嶽父母家幫忙。好不容易有兩次晚上他在學校備課改作業的時候,我才有機會在他宿舍裏和他聊過兩次。他中等個頭,白淨清瘦,斯文儒雅,書生氣足,說話帶點沅陵腔。和他在一起,黝黑的我到更像是農村長大的,而出生在沅陵鄉下的他反而更像是城裏人。他比我大11歲,但我們卻一見如故,沒有代溝。他給我看他發表在《雪峰文藝》,《湘江文藝》上的詩歌。我哪裏懂詩,聽得雲裏霧裏,隻覺得他很有才氣。

有一次他跟我說起妻子遇難時的情況,聽著他平靜但痛苦的表述,我非常震驚,不知道怎麽去安慰他。我第一次感到人生的無奈和悲哀。

雖然人生受到了巨大的打擊,但他仍然擔負對兩個孩子和嶽父母責任。他向嶽父母保證一定會照顧他們一生,也會把兩個孩子撫養成人。所以他從縣文化館回來總往嶽父母家跑,因為他覺得這是他的責任,為了孩子和嶽父母,他盡可能多做事。

他曾經帶我去過他嶽父母的家。

水寬中學建在一個被攔腰削平的小山坡上,坡下是通往縣城的公路和一條小溪。走下坡,跨過簡易公路,麵前就是小溪的溢洪壩,一年四季都是水流潺潺。春夏雨水多的時候,常常形成小瀑布,水聲轟鳴。沿小溪往上遊走兩三百米,左轉過一個小橋,再沿著梯田邊的小路往上走七八十米,半腰上一棟當地典型的木板青瓦房就是他嶽父母的家。

那天我跟著他,來到他嶽父母家。他先恭敬地和嶽父母打招呼,然後介紹我。寒暄過後,我坐在堂屋門口看他幫嶽父母嫻熟地做著家務。因為妻子剛剛去世不久,氣氛比較壓抑,但看得出他們都把對方當成親人。

不久舒老師又去縣文化館了,過了一個月再回來補課。一個學期過去了,我結束了代課任務回了知青茶場,他也被正式調入縣文化館,離開了水寬中學。

1976年冬全縣知青匯演,知青場開始準備節目參加。本來開始沒有我,但我自告奮勇創作了一個相聲,一個群口快板,內容都與粉粹四人幫有關,負責排練的邱月很喜歡。找了三個男知青與我一起排練這兩個節目。

匯演時,其它代表隊清一色的都是表演唱,大合唱,獨唱,舞蹈等,唱的都是文革時期的紅歌。我們與眾不同的節目讓人耳目一新,觀眾反應非常熱烈,每個節目演完都是掌聲雷動。

最後我們獲得了三個表演一等獎,兩個創作一等獎,一個創作二等獎,滿載而歸。

匯演完不久,我接到了芷江文化館的邀請信,請我參加977年1月芷江縣文學與戲曲創作學習。後來我才知道舒老師是這個學習班的發起人和組織者之一。

在學習班,我第一次聽說了唐詩宋詞,四大名著,對聯,歇後語等從來沒有聽說過的藝術形式。記得老師們說起“童子打桐子,桐子落童子樂”,“海水朝朝朝朝朝朝朝落,白雲長長長長長長長消“,等等,絕妙的對聯,覺得很有趣。我猶如在一片幹枯的文化沙漠裏裏發現了一股涓涓泉水,在迷失在黑夜裏突然見到了一盞明燈,原來世界還可以這麽精彩!

兩周的學習讓我大開眼界,我非常感謝文化館能給我這樣的機會,學到很多自己欠缺的知識。

不久我就考大學離開了芷江,與舒老師失去了聯係。直到2006年我第一次從美國探親回家,舒老師與做過知青帶隊幹部的卜老師來看我。

當時,舒老師剛從縣文聯主席的位置上退休,並已經發表了幾部長篇小說,是中國作協的會員。雖然我知道舒老師擅長寫作,但成為真正的作家,還是讓我有點吃驚。

那次見麵比較短暫,後來回國又見過幾次。我知道他後來做過芷江文化館館長,文化局副局長。1978年與岩橋公社的青年民辦老師張玉珍結婚,婚後她去了水寬幹塘坪小學當老師,就在曾路衝舒老師前妻的家附近。她與他前妻的嶽父母和前妻的孩子相處很好,這人舒老師很欣慰。

她給舒老師生了一個兒子,兩口子相親相愛,一個新的幸福大家庭就這樣建立了。更讓舒老師感動的事,為了改善家庭的經濟狀況,她辭去了工作,下海經商,做得還不錯。雖沒有大富,但也真正減輕了舒老師的經濟壓力。

舒老師通過自己的努力,克服重重困難,在教學上樹立了良好的口碑。在寫作上取得了矚目的成績,是芷江縣小有名氣的業餘作家。婚姻生活上跌宕起伏,先是遇到情投意合的唐梅香,但遭遇青年喪妻之痛。命運最終還是眷念他,又給了他一個賢惠的妻子張玉珍,為他安心事業,全心創作創造了條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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