樂維
媽媽一輩子很不容易,為了我們幾個兒子吃了不少的苦。上了大學後,也常想要對
爸爸媽媽盡點孝心。一次我跟媽媽說,等我有了工作,我會接你們去大城市住。媽
媽聽了真高興,和爸爸說,這個兒子真孝順。但是,直到畢業快二十年,七分客觀
原因,三分主觀因素,我並沒有實現我的諾言。典型的口頭革命派。
老話說:“父母在,不遠遊”。我們不但遠遊,還漂洋過海。更讓人不安的是,我
不但沒有接他們來享福。還因為小兒子出生後,讓他們以七十幾的高齡,不遠萬裏,
到美國來給我們帶小孩。爸爸曾開玩笑地說:“孝子孝子,就是孝順兒子”。可不
是,現在經常可以在公園裏看見這些從中國來的爺爺奶奶們推著他們的小孫子們。
現在的人,“忠孝”的觀念早已淡漠。那首“常回家看看”的歌為什麽那麽受歡迎?
其實那是老人們唯一的一點點小小的請求。能不讓人心動嗎?
在我們的邀請下,爸爸媽媽答應來加入這“孝子”大軍。當時我們在威斯康辛,中
國人很少。我專門買了小耳朵接收中國中央四台的節目。讓不懂英文的兩老,不至
於太寂寞。不過我太忙,不能去接他們。問他們是否可以自己來。他們說可以。其
實那是媽媽為了不給我增加負擔而答應的。媽媽從來就是為了孩子想。從家鄉芷江
到長沙就要坐十小時的火車,從長沙到北京原來要二十幾小時,現在提速了,可能
也還要十幾小時。他們年紀大了,如買不到臥鋪,二十幾小時在那又擠有髒的硬座
車廂裏,真還能悶出病來。到了北京還要簽證。當時是冬天,老人站在外麵真怕會
凍出病來。簽證完了還得回家,等我的機票寄到了再到北京上飛機。飛機要在東京
轉機,他們又不懂英文。後來擔心他們會不會轉機時給弄丟了。
2000年1月,爸爸媽媽終於飛抵芝加哥。我去芝加哥接他們。看見爸爸媽媽和幾個年
輕的中國留學生一起出關。一見麵,媽媽告訴我,他們在幾個同機的中國留學生的
幫助下順利地轉機。還讓我向那幾位年輕人道謝。她說,她一上飛機就犯愁,不懂
英文,到時轉機怎麽辦?她就留心周圍的乘客,發現幾個年輕人說中國話,就主動
打招呼。結果,他們都樂意幫忙。這是媽媽的強項。她做了一輩子的群眾工作,很
擅長和人溝通。爸爸也挺喜歡和人聊天。所以他們一般都容易交朋友。
到了家,見了未滿一歲的孫子。媽媽隻誇小家夥虎頭虎腦,長得好。分別九年了,
他們都有些老了。但是與兒子,孫子團聚,他們還是很高興。爸爸還背了四本大部
頭的<<辭海>>。加起來起碼二十幾斤。媽媽說,不讓他帶,他偏要帶。太沉了。爸
爸說,這些對你會有用處的。爸爸最喜歡給我買詞典之類的書。我下農村時,他就
給我買了一本<<新華字典>>和一本<<成語小詞典>>。結果在我做民辦教師時幫了大
忙。
接下來,我還接著是在芝加哥上班,住在那裏,周末才回。老婆還在醫學院做實驗
員。爸爸很喜歡我們住的周圍到處是樹木環繞,綠草茵茵。每天推著孫子去公園玩。
媽媽在家打掃衛生,做飯。
星期五下了班,我從芝加哥開到家一般都是八點了。冬天的時候天早就黑了。當我
把車停好,踏著雪往家走時,透過那走道門口的小玻璃,常常看見媽媽帶著剛剛會
走路的兒子正站在那裏等我。一進門,兒子就撲了上來,媽媽在一旁親切地看著我
們。一股久違了的家的溫馨油然而生。
周末的餐桌上,我們總是大家談笑風聲。過去的往事,朋友的現狀,人生的感悟。
談來都是那麽的親切。他們都是豁達開朗的人。尤其媽媽受了很多的苦難,但對生
活卻很少抱怨。總是知足常樂。聽他們談話,象是和朋友在交心。他們沒有長輩的
架子和說教的口氣。但對我的缺點也一樣批評。他們也願意傾聽我們的意見和看法。
他們總是告誡我對人要善,要多想人家的好處。與人為善總是好的。記憶中,我和
他們就沒有因代溝產生過爭執。
星期天晚飯後,我要去芝加哥。媽媽常常帶著兒子和我道別。夏日,就在外麵告別;
冬天就在走道門的玻璃後麵揮手目送我的離去。看著那一老一少的漸漸消失的身影,
一股幸福的暖流從我的心底流過。
爸爸媽媽來美後,雖然也有點想家鄉的朋友。但總的說來還是比較適應。爸爸從來
就是一個好奇的人,對美國很多東西很有興趣。經常問東問西。媽媽是一個隨遇而
安的人,很平靜。他們隻讀到師範畢業,會一點點英文。那是他們在中學時學的。
爸爸說他曾用過英文版的數學課本。但是早就忘記了。他們還提到過他們學英文時
的一個流傳的笑話。說有一個學生學英文學不好,很苦惱。給他父母寫信抱怨:
Father, Mother: I 在學校讀Book, English 不認得,Teacher 打Head。
雖然不懂英文,他們見了美國人都會說“Hello",招手致意。一點也不膽怯。有一
次,家裏廚房的水槽堵了,水都要漫出來了。我們都不在家。他們見不能等,就畫
了一張圖來描寫發生了什麽,寫了門牌號碼,塞到房管員門下。那個老美老頭竟然
看懂了,過來把水槽疏通了。我們回來知道後都大為驚訝。真為他們驕傲。老婆說
她爸爸媽媽如遇這種事,很可能是等我們回來去找人修。雖然他們都是大學畢業,
英文比我爸爸媽媽強。
他們幫我們帶了一年半的小孩。可當時我們忙,沒有帶他們去玩。直到他們快要回
國了,才帶他們去了芝加哥看了看。想起來都愧疚。可他們從來都沒有任何怨言。
媽媽他們要走了。媽媽總是說,“過去文化革命,我們自身難保。對你們的學習,
生活關心太少。現在你們還困難,可我們也幫不上什麽忙。很對不起”。這就是媽
媽的胸懷。她永遠先想到你的困難,永遠不要回報,永遠覺得她對兒女做到太少。
在他們本該享清福時,我們卻讓他們受累。
2001年6月,爸爸媽媽要從我們居住的Milwaukee機場乘飛機回國了。我們和爸爸媽
媽在候機室道別。快登機時,我不禁說:“媽媽,讓我們擁抱一下。”媽媽先是一
楞,對這種西式的道別方式沒有思想準備。但很快就高興地讓我擁抱了她。這次擁
抱離上一次我穿著開襠褲時和媽媽擁抱已經過了近四十年了。
看著慢慢遠去的飛機,我發現鼻子有點酸酸的,眼睛濕潤了。心裏輕聲的說:“爸
爸媽媽,有你們這樣的父母,是我畢生的幸福!保重!”。
寫於2005年5月母親節前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