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住惠山下

惠山不高，比較北方的崇山峻嶺，不過是個小土包，但靈秀之氣不減分毫。泉水不深，但憑這小小一汪，便得了“天下第二泉”之名。山中多植鬆柏，四季蔚然。站在山頂，號稱“充滿溫情和水”的小小錫城盡收眼底。城中古運河縱橫交錯四通八達，城外太湖水萬傾碧波包孕吳越，在此一覽無餘。山腳下的樓群裏，有我家。 我的小屋正對惠山，趴在書桌前一抬眼便是滿目蔥翠。清晨，山中鳥囀聲聲傳來，幽遠而清新，聞之怡然。黃昏，夕陽西下，落日熔金遍灑山頭，瑰麗而輝煌，見之恍然。深夜，黛山寂寂，黑暗中兀然獨立，神秘而凝重，思之愴然。春夏秋冬，陰晴雨雪，寂寞的少年時代，它就這樣不遠不近伴我渡過。 坐在窗前，把世間萬事拒之門外。隨手從架上抽本書，大千世界便奔來眼底。我俯瞰桑田變幻而兀自巋然不動，靜觀曆史沉浮而超然物外，倦時抬頭看山，繼續神遊太虛。童年的歌聲問到，山那邊有沒有住著神仙，其實山的那邊去過多次了，可總是忍不住相信，有個不同的廣大世界，被它擋在身後。每當夏日雷雨時，閃電霹靂劃破長空，烏雲挾風披雨從山頭滾滾而來，我難以遏製地想要飛出窗外，到風雲匯聚的山頂一探究竟。 是毛姆說的吧，有些人總在尋找心靈的家園，對自己生身的故鄉反覺陌生，他們注定要離鄉背井，長途跋涉，苦苦尋覓。 車輪滾滾，把雙親的牽掛帶到了遠方。 我在一個個陌生的城市停留，住過很多地方，可再沒有那般窗景。一抬眼，不是公路就是樓房，沒有山山水水的窩，也失卻了溫柔。 有時下班歸晚，獨行夜路，看萬家燈火次第點燃。亮燈的窗後，一定有人守著一桌菜在等待吧，把家人都等回來了，一麵閑話家常，一麵分享晚餐。我的窗總是黑著，裏麵的燈總是需要我去點上。千裏之外有燈為我而亮，卻等不回我來。 年輕不知鄉愁，隻遺憾為何別處沒有永久的驛站，再好的風景不過是過眼雲煙。離家的人，要離開任何一個地方都變得容易。 年年回家，和父母交換一年來的故事。熱烈交談中彼此打量對方，看是胖了瘦了，看鬢邊華發又添幾多，歲月在臉上留下的痕跡，怎樣也無法掩飾。回到小屋，又坐在桌前，屋內一切如故，一本書一支筆都還在我熟悉的位置。拉開抽屜，就象打開回憶的閥門，一發不可收拾。抬眼看，窗外青山依舊，不知不覺十年光陰已悄然流逝。多少年少無知的夢想，在歲月裏破滅，多少熱切的渴望，最終成為遺憾，默然回顧，有淚如傾！ 我卻已穿上了紅舞鞋，再停不下腳步。世間萬物，留在思念裏總會更加美麗。就把它放在心裏吧，我青山秀水間的家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