觀後感：潛水筒和蝴蝶

觀後感：潛水筒和蝴蝶

雅非

這是一個電影，一個極特殊的電影。請注意，我沒有說，一個極好的電影。不是因為這個電影不好，而是因為說這個電影好實在是等於什麽也沒說。由於題材“故事”（真實）題材本身的特殊性，這個電影簡直就是獨一無二，獨樹一幟了，說它好，是低估了它，因為它在人心中所引起的震撼絕不僅僅是一個好字能概括的。

先說一下關於電影名字的翻譯。我在網上看了一下，大部分都譯為“潛水鍾和蝴蝶”，其英文是（電影原文是法文）TheDiving Bell and theButterfly。看了電影，我覺得“潛水鍾”這個名字怪怪的，沒有反映出英文中theDiving Bell和thebutterfly的寓意。於是我查了一下字典。字典說，thedivingbell是“鍾形潛水器”。可是，譯成“鍾形潛水器”顯然太教科書了。為了更確切地反映“潛水器”這個物體的名字在電影故事中的寓意，我把它譯為“潛水筒”。

那麽，這個電影名字的寓意是什麽呢？潛水筒和蝴蝶是兩個比喻。潛水筒比喻人的肉體，人的軀殼或皮囊。蝴蝶比喻人的想象力，創造力或靈性。潛水筒，即人的軀殼，是封閉的，僵死的，醜陋的，是不可逃脫的，而人的想象力，創造力或靈性卻是自由的，奔放的，美麗的，是要任意飛翔的。如果一個人同時具有這兩樣東西，那麽這個人的生命就一定帶有很大的戲劇性。“潛水筒和蝴蝶”這個電影講的就是這樣一個人的故事，一個真實的故事。

“潛水筒和蝴蝶”也是一本書的名字。這本書的作者就是Jean-DominiqueBauby，前法國Elle（She）雜誌的著名編輯。但是，“潛水筒和蝴蝶”不是一本作者用筆或手寫成的書，而是他用眼睛，說得準確一點，是他用眼皮，再說得準確一點，是他用左眼的眼皮寫成的書。健康時期的波比先生生活豐富多彩，充滿樂趣，有起有伏，有聲有色。可以說，他的才智和能力已把他帶到了事業和生活的頂峰。然而，在一次和兒子出行的路途上，波比先生突然中風。待到被搶救過來，波比先生昏迷了幾個星期，醒來時便成了一個從頭到腳都癱瘓了的植物人。醫生發現，他身上的所有器官，除了一隻眼睛（左眼）以外，其它一切都作廢了。可幸，也可以說是可悲的是，波比先生的腦子完好無損，仍像以前一樣，靈敏，機智，充滿了想象力和創造力。從此以後，年富力強，精力充沛的波比先生就生活在一具僵死的軀殼之內，他如常的靈性像一隻要任意飛翔的蝴蝶被禁錮在一個封閉的潛水筒裏。

為了跟波比先生進行交流，醫生和護士們采用了驚人的舉措：請一個護士手持紙筆，口誦字母表，波比先生聽到所要的字母就眨一下眼睛，如果不要某個字母，就眨兩下眼睛。就這樣，波比先生在護士的協助下，用左眼“拚寫”出一個個詞匯，一個個句子，最終“拚寫”出一本自傳，即《潛水筒和蝴蝶》。這本自傳在法國一經出版，便暢銷不衰。可驚，也可以說是可歎的是，波比先生在《潛水筒和蝴蝶》出版十天以後去世。我覺得能看到，波比先生的蝴蝶，就在我眼前，逃離了潛水筒，衝破了樊籠，用力地拍打著翅膀，一路高歌著，直上雲霄......

導演Julian Schnabel把波比的故事拍成了電影。電影中有幾個感人至深的場景令我此時此刻還能真切地感覺到看到它們時心中所感到的觸動。

場景一：波比先生剛學會用眨眼的方法與人交流時，一個護士坐在他的床前念著字母，波比先生眨著眼睛，一下或者兩下。最後拚寫出來的句子是：我想死。作為觀眾，我的心這時正為了生命的脆弱也脆弱著，本能地想看到美麗的護士小姐婉言地鼓勵波比先生活下去，可是我看見的卻是護士小姐的憤怒。她說：你身邊有這麽多愛你的人，幫你的人！可你卻不在意他們。你說這樣的話毫無尊重，極為褻瀆！然後她站起身來，甩上門，就出去了。我震驚了兩秒鍾。兩秒鍾以後，我才意識到，這位護士小姐對幫助波比先生活下去這件事原來已是極為地投入，極為地盡心。他的生命似乎已經成了她的生命的一部分。

場景二：波比先生的前妻在探視。電話鈴突然響起，是波比先生的現任女友。前妻接了電話。女友說，你能不能出去一下，我需要跟波比先生單獨談談（她忘記了，波比先生不能說話）。前妻說，因為是周末，所以隻有我一個人在這裏，可以翻譯。女友說，那怎麽辦？我說的話不想讓你聽到。這時候，波比先生睜大了眼睛，一眨不眨。他已經學會了怎樣警示他人，他要說話了。他要說話的時候，他就強睜著那隻左眼，一眨不眨。前妻說，等等，他要說話了。拚寫出來的話是：（請給她）一會兒會兒。前妻猶豫了一下，順從地站起身來，出去了。聽筒裏傳來女友的哭聲：我天天想你，卻不能來看你，因為我不想看到你現在的樣子，我要看到你健康起來，恢複過來，我要看到你原來的樣子......沒說完就泣不成聲了。這時候，前妻進來了，好像感覺到波比先生要回話了。她坐下來為自己的前夫和他的女友翻譯。波比先生說的是：我每天都等你。剛譯完，前妻便捂著臉哭了。那淚水，你說得清是什麽嗎？我覺得我能感到她所有的痛楚，卻說不清，道不明。那痛楚太複雜，太深刻，太難以言傳。

場景三：波比先生九十二歲的老父親打來電話。白發人送黑發人的場景，我描述不下去......

前天晚上看的電影，昨天早上一醒來，眼前還是護士，前妻，女友，還是父親，白發，黑發，還是那個封閉得死死的，滴水不漏的，無聲的潛水筒，還是那隻自由的，千姿百態地飛翔的蝴蝶。昨天一整天，生活如常，心情卻非常。一天中，太陽時隱時現，空氣清新涼爽，我放假在家，享受做洗衣婦的悠閑。在綠草如茵的後院曬上衣服，便開上車為了一個小小的需求到商場裏去閑逛。中午回家吃了一點快捷的健康食品，又去睡那個放假前無法享受的午覺,有小狗在身邊陪伴。一覺醒來，想起來老公說，下午可能有雨，便緩緩地下床，去後院收衣。剛搬起衣筐，進得門來，窗外便有雨聲淅瀝。回轉身去，便看到微風在樹葉中窸窣穿行......

想著潛水筒和蝴蝶，我對生活的每一個細節產生了惜，產生了愛；想著潛水筒和蝴蝶，我覺得生命的每一分鍾，都那麽美麗，那麽珍貴；我知道生命無比脆弱，無比偶然；它隻要存在，就無比鮮活，無比頑強；它令人費解，令人歎服。也因為這所有的一切，它令人眷戀。

我永遠也不會忘記《潛水筒和蝴蝶》和他的作者Jean-DominiqueBauby，因為他的蝴蝶帶動起我的和所有讀過他的書和看過他的電影讀者或觀眾的蝴蝶。蝴蝶們大小各異，五彩繽紛；蝴蝶們跳躍著，舞動著，向無垠的天空飛去，有急急的，有緩緩的，有翩翩的，有冉冉的......我感到自己也在其中。我看見自己也在其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