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敖包相會

(2008-03-21 08:58:19) 下一個
敖包相會

黎京




天還沒亮,我們在一片黑暗中離開臨時下榻的旅館,要在太陽升起時趕到大約五十裏外的烏拉蓋地區最大的胡碩敖包,參加草原人祭敖包的活動。     聽當地朋友介紹,這個敖包是過去附近地區有權、有勢、有錢的人修建的。文革中,草原的敖包幾乎全部消失。我在草原多年的生活中,也從來沒見過真實的敖包。據說涅林郭勒的白石頭山上曾經有過,但我們在草原時,卻沒看見過一點痕跡。
    五十多裏地,在黑暗中尋找路徑,雖然是由一個老牧民帶路,卻也難免找錯路。由於在漆黑的夜幕中隻能靠星星和遠處模糊的山影確認方向,最終我們還是迷路了。順著草原上的車轍,來到一處營地外,村裏群狗亂吠,可能過去鬧土匪那陣,半夜裏狗也會這樣叫吧。
    東北邊已露出微微晨曦,夜幕籠罩著黑影模糊,然而依稀可辨的起伏丘陵。營子是建在一片較平坦的坡地上的,土坯壘砌的院牆隻有半人多高且參差不齊。在沉寂的夜色中,整個村落顯得神秘而安靜,高矮不一的坡屋頂下,酣睡著牧羊人。
    老牧民的腿有些行動不便,據說是一次騎馬摔的。他一瘸一拐地搖晃著,在一個知青的陪同下進村去打聽道路,我們幾個人站在野地裏等候,片刻露水便把鞋麵打濕了。雖然已經立秋,晨風卻帶著一絲溫柔吹拂在身上。記得當年,剛剛進入秋天的早上,地麵時而會被黎明前最黑暗的那一刻帶來的晨霜,鋪上一層薄薄的晶亮的甲殼。出牧的羊群走過,發出細碎的嘁哢聲。
    老牧民搖晃著身子回來了,他告訴我們,隻是走得稍微偏了點,大方向沒錯。草原定居後,汽車再也不能拉荒野跑了,草地被鐵絲網分割成無數巨大的方陣,隻好繞道而行。沿著鐵絲網界的外邊,很快就找到一條被汽車碾壓的車轍,前麵不遠處,一輛小車也是往那個方向去的。想必也是去祭敖包的牧民。
    東方的天邊露出了魚肚白,大地顯得清晰了。晨曦在天際的薄雲間泛出微微的紫紅,由深紫漸變成淡淡的桔紅色,太陽要出來了。老牧民有些焦躁,他怕趕不上祭敖包,也是想讓我們看到儀式的全部過程
    草原上的清晨在這時開始有些不平靜了,時有騎著摩托車的牧民往敖包山的方向駛去,也正好成為我們的向導。
    當汽車緩慢地爬上略顯陡峭的山坡時,敖包山上早已聚集了很多提早趕到的牧民。山坡上滿地碎石,腳下有些滑。太陽在薄雲間無聲地升起。用石頭堆壘的敖包下隻有喇嘛念經和敲響法器的聲音,我們終於趕上了祭敖包。
                           
    當我艱難地爬到了敖包前時,卻意外地發現了幾張熟悉的麵孔。是滿都寶力格蘇木的牧民也趕來了。他們坐在山石上,靜聽著喇嘛們的誦經。
    祭敖包的風俗年代久遠,那時藏傳佛教還沒來到草原上,儀式是由薩滿教的巫師主持,主要是對蒼天的祭拜。他們相信世上的一切都主宰在蒼天之下,向蒼天祈福可以為草原帶來繁榮興旺。藏傳佛教取代了薩滿教後,祭祀的儀式是由喇嘛來主持,並用誦經的形式,為天下蒼生祈福,也祈求蒼天給草原帶來福祉,風調雨順,沒有災害和疾病。敖包建在山頂,一般是這個地區最高的地方,這樣可以拉近與上天的距離,使蒼天更清楚地聽到草原人的聲音。喇嘛誦經結束後,牧民開始轉敖包,並不斷把手中的祭品撒向敖包,主要是他們親手製作的奶豆腐和酸奶,這也是草原牧民最好的獻祭。過去還有獻祭珠寶什麽的,那是草原的有錢人和貴族。轉敖包要順時針轉三圈。嘴裏還在不停地喊著,什麽意思就不知道了。估計也是祈禱,許願之類的經文吧。
  轉敖包的牧民裏,不時閃過熟悉但已然變得蒼老的麵孔。往事也隨了記憶清晰地重現在眼前。三十多年前,那時我們還都是十幾二十來歲的年輕人。在一起摸爬滾打,開著無數的玩笑,說著無數現在想來卻也很幼稚的話。在這群轉圈的人中,我看見了那個長了一張娃娃臉的阿裏道奇爾,當年那瘦弱細高的身影已然不再。黝黑的臉上布滿皺紋,一笑起來還能看出當年的樣子,漢話還是那麽好。他帶了自己的孫子同來,據說身體也不是很好。還有薩斯楞,更顯得老態龍鍾。從敖包山下來觀看那達慕時,我看見他們坐在蒙古包外跟牧民聊天,也過去跟他們坐在一起,三十多年前的感覺又回來了,似乎我並未曾離開過草原。但歲月刻在臉上的痕跡卻告訴我,那些已都是往事了。


    我們都是快六十歲的人了。在如梭的歲月中經曆了不同的社會、曆史變遷,可是心還是離得那麽近。
    坐在蒙古包裏喝著奶茶,吃著手把肉,這一切都是那麽熟悉,親切。不過是雙腿已經打不過彎了,隻能勉強斜坐在氈子上,盡可能使侵占的地盤縮小。時間久了,終於堅持不住,隻得起身走到蒙古包外。卻看見大家紛紛向遠方看去,有人說賽馬的回來了,趕快掏出照相機。隻見遠處的山坡上騰起一股股黃煙,隨後便看見騎手乘著快馬狂奔著急駛而來。

                                 
    賽馬結束了。下麵是摔跤,博克手進入賽場。我們還要趕路,隻看了兩場比賽就離開了。

    來去匆匆。每到一處總會有無數的遺憾留在身後,也總是還有沒說完的話就要離別。在敖包山巧遇彌補了若幹遺憾,如果不是牧民極力推薦我們來,有些熟人是不可能遇到的。在這裏,我們還見到了巴依基拉,他的身世很有些特別。巴依基拉出生在一個貧苦牧民家,後來由一戶牧主收養,文革中定為牧主子弟。他和我年齡相仿,那時我們來往比較多。在我離開草原多年後回國探親,知青聚會時聽說他當上了大隊的黨支部書記,住在蘇木。這次回草原本來是想找他的。可是到了蘇木後,卻聽說他早就不幹了,把房子也給賣掉,陪著孫子們到東烏旗上學去了。沒想到卻在這裏遇到了他。還有一些中年人,如果不經人介紹,也根本不會知道是誰。那年我走時,他們還都是拖著鼻涕的毛孩子,有些甚至還沒出生。
    敖包相會,也許這也是蒼天的安排,為我的草原之行增添了新的記憶。
    不知道是否蒼天真的被牧民所感動。春天到初秋,草原一直不下雨,涅林郭勒斷流,美麗的夏草場大片草地已經焦黃。就在我們離開烏拉蓋不久,天開始轉陰,空氣中帶著潮濕的氣息。當晚開始下雨,我們是在蒙蒙細雨中離開的牧場。後來聽說竟轉成了暴雨,一連下了四天。大雨過後草原又該是一片蔥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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