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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嵐:碧螺春

(2006-06-12 23:36:39) 下一個

碧螺春

江嵐

 “重回伊甸”藝術攝影廊座落在繁華的南大街。繽紛華麗的門麵裝潢和櫥窗裏陳列的巨幅照片,每每惹得行人要停下腳步來觀望。

史大峪站在辦公室的窗前,雙手捧著一個方形的紫砂茶杯,帶著一份隱隱約約的,近於落寞的感覺,看外麵夕陽斜暉下,街道上的人來車往。剛才幫著攝影師一起,和一對來拍結婚照的準新人周旋了快六個小時,他感覺自己臉上的肌肉都笑得快要僵硬了。 

他深吸一口氣,室內彌漫著他最喜愛的碧螺春的茶香,淡雅的,沁人心脾的幽香。從藝術學院畢業後當攝影記者開始,到現在擁有這家攝影藝廊,他整整奮鬥了七年。所謂“藝術”,是要靠很多天份,在加上很多狂熱才能夠成就的。當他好不容易強迫自己認識到,自己“狂熱”有餘而“天份”不足的時候,他隻能放棄藝術,麵對現實。 

應該說,現實給他的回報不能算菲薄了,“重回伊甸”在城中赫赫有名,生意越做越好,錢也越賺越多。從前那些既有“天份”,又夠“狂熱”的老同學們,在同樣長的時間裏,“藝術”不到他今天的“生活”水平。他是應該知足了的,可是,他卻覺得自己的腳步越來越虛浮,心境越來越空泛。似乎總是處在一種很迫切地狀態下,渴望能抓住什麽,或者被什麽抓住。然而這個“什麽”究竟是什麽,在哪裏,卻又一點線索都沒有。長長的七年之中,他舍棄了多少?錯失了多少?他自己已經無從計算,隻知道生活中似乎僅剩下這杯茶,這一點碧螺春的香,是始終不離不棄,陪伴在他左右的。 

“史先生,晴彩公司廣告部的王經理到了,”秘書走進來通知他。 

“噢,請他進來吧,” 史大峪掙作了一下,坐回辦公桌的椅子裏。晴彩是一家頗有名氣的時裝公司,是想請他協助拍攝今秋流行服裝的廣告。 

腳步聲響處,進來一位薄施脂粉,短發齊耳,米色絲襯衫配深藍色套裝,手提黑色公文包的年輕女子。長相上而言,她臉部的線條不夠柔和,五官算不上漂亮,但整個人的氣質相當好。特別是玻璃門在她身後合上的那一瞬間,反射出無數夕陽的光斑,流星一般閃亮地劃過,成為斑斕動人的背景,襯得她走近前來的步態神情,益發施施然,沉靜斯文。 

“你好!” 史大峪起身相迎,不由得心裏喝聲彩:這個王經理原來是個女人!果然不愧是服裝公司的幹將,如果他是個攝影家,應該抓住剛才那一刹那。可惜——他不是攝影家,他隻是個商人。 

“你好。”她和他握手,語氣有些生硬淡漠。 

史大峪笑笑,不以為意。如今市麵上的女強人中難得有幾個溫柔可親的,他見多不怪了。 

坐定下來,他們開始談公事。王小姐拿出一些曆年來的廣告資料,向他介紹晴彩公司的總體情況和對新廣告的要求。史大峪在一旁洗耳恭聽,偶爾提幾個問題。他們之間的距離很近,若有若無的,史大峪覺得她身上散發著一種香味,依稀是他熟悉的,卻一下子想不起來是什麽牌子的香水。 

史大峪的秘書小姐走進來,為他們一人泡上一杯茶。 

“不好意思,我這裏平時隻以茶待客,” 史大峪客套地寒暄。“沒有咖啡。” 

“我並不喜歡喝咖啡,”她輕輕搖頭,順手捧起茶杯,已聞到那被熱水泡開的繚繞茶香,不由得脫口稱讚一句:“好茶!是碧螺春。” 

“王小姐是行家。” 史大峪笑了。 

“其實談不上,”她又搖頭,語氣驀然地蒼涼。“隻不過對碧螺春很熟悉罷了。” 

“哦?” 這句話觸動了史大峪的某一根神經,他期待著她的下文,心裏有一點緊張。 

“曾經有過一個叫碧螺春的人。”她垂下眼簾,停頓了片刻,苦笑著繼續:“給一個女孩子寄過一罐碧螺春。從那以後,她隻喝這種茶。”然後,迎視著史大峪無比訝異的目光,她仰起臉,一個字一個字,清晰地說:“我是夕顏。”

夕顏!史大峪的手猛地一抖,怎麽會是她!他本來以為她永遠不會在現實生活中出現的,誰知道她居然會真地站在他麵前!世界真是說大不大,說小不小。怪不得她先前對他的態度近於無禮,她有足夠的理由怨恨他。 

“你好!” 史大峪重新和她打招呼,重新審視著她,努力想把眼前的這個女子和當年照片中的影子聯係在一起,但沒有收到明顯的效果。對他而言,她的臉,遠遠不及“夕顏”這個名字來的熟悉。 

三年前,史大峪剛剛和某雜誌總編大人吵了一架,賭氣辭掉了攝影記者的差事。每天無所事事,閑得無聊。有時還真後悔不該逞一時意氣,不僅丟了飯碗,還要被當時的女朋友臭罵一通,說他誌大才疏,好高騖遠,不識時務……然後小蠻腰一擰,揚長而去了。 

失業加上失戀,那段時間裏,史大峪的情緒相當低落。那種挫敗感,那種懷才不遇的沮喪,那種不被人理解和接受的寂寞,令他終日煩躁不安。 

某天在公寓裏,照例上網遊覽幾個求職網站,刷新一下自己的履曆表。也不知怎麽的,無意之中闖進了一個叫“候車室”的聊天室。平時他很少上網聊天,覺得這種文字聊天的方式很白癡,但此外還有什麽更好的辦法打發一個沒什麽事做,又想找點事做的下午呢,所以,史大峪以遊客的身份進入了聊天室。  

這是一個絕對不同於真實聊天的方式。網絡提供了一個舞台,人們在其中演繹自己,不見得百分之百真實,也不見得百分之百真誠,卻可以百分之百地隨心所欲,無所顧忌。 

看著那些高手們在虛擬的空間裏海闊天空,口無遮攔,以遊客身份登陸的史大峪卻基本上無人理睬,於是他少不得注冊重新登陸,隨手給自己起了一個網名,就叫:“碧螺春”。先和眾人打躬作揖地問了好,再點上一支煙,史大峪好整以暇地等候回音。 

很快就有人進來和他打招呼了,其中一個的問候比較特別:“碧螺春是‘嚇煞人香茶’,你有那麽好聞嗎?”來者的網名,叫做“夕顏”。 

一眼看到這個名字,他的腦海中就出現了大海的畫麵,出現夕陽西下天空的滿天彩霞,以及耀亮在海麵的萬點波光。同時很突兀地想起不知在什麽地方看到過的一句詩:是否有人願意,和我一起,踏上那條鋪滿霞光的路。 

“是女生嗎?”他問。網絡讓人們太輕易地在變換著姓名、性別以及其他的一切,網上任何人的任何資料都是不可信的。 

“如假包換!”她的反應倒很快。 

“為什麽把手機號碼寫在個人資料裏?” 史大峪問她。“真的還是假的?” 

“真的啊!不信你打過來!” 她的口氣那樣單純,單純得仿佛根本沒有想到過要設防,單純得以為虛擬的和現實的世界,都隻有單純的美好。 

史大峪沒有打電話去驗證,因為被她的這種單純感動了,他選擇了相信她。 

史大峪就是這種情形下認識了夕顏。那晚聊得很開心,鍵盤上指尖飛舞,直到淩晨兩點多才彼此依依不舍地下線。第二天晚上,他們二人又不約而至,愉快地聊了一個晚上。沒有了麵對麵的拘謹,他突然間完全釋放了自己。他給她寫信,說他獨自在街頭閑逛的感覺,說他那個攝影家的夢想,也說他純潔的初戀,百無禁忌。因為無論說什麽,怎麽說,她也不會生氣或者大驚小怪。

 很快,他知道了她來自香港,22歲,剛剛大學畢業,也在紐約工作,真名叫王瑾文。從此,他們各自生活在同一座城市的不同角落,不見麵,也不通電話,電子郵件和聊天室,成為他們交流感情的方式。 

夕顏年齡雖然不大,卻有她成熟懂事的一麵。她評點他的攝影作品,讚美他的才華橫溢,說她相信他的才華總有一天會將他帶上成功的巔峰。更讓史大峪驚訝的是,她居然會說出比如:“純粹的藝術是要餓肚子的。人一旦肚子餓了,就想不起來世界上還有一種東西叫藝術了。”又比如:“通俗的、讓大多數民眾普遍欣賞和接受的美,應該是藝術的一個側麵,而不是對立麵。”一類的話來。 

她對他那種單純的依賴、信任,甚至崇拜,是史大峪以前從來沒體驗過的。她無意中幫助他走出了自卑自憐的低穀,讓他能夠相對客觀一點地審視自己,相對現實一點地計劃未來。準確地說,“重回伊甸”的構想,就是在那段時間裏開始形成的。

 雲淡風輕之間,差不多半年的時間過去,夕顏的生日快到了。某天,兩個人聊著聊著,不知怎麽說起了人生、青春和未來。夕顏突然有些感傷,寫道:很多時候我覺得自己正在枯萎,看不到陽光,也看不清未來。 

他咀嚼著這一句話,很久很久。為她語氣裏那種縹緲的孤單和落寞,有一些清晰的心痛。

坐在那裏抽完了兩支煙,他迅速敲下了這樣一行回複:“你不會枯萎的,因為,我不能允許。”發了出去。緊接著,他又補上一句:“生日快樂,永遠快樂!” 

然後,他並沒有等她答複,而是下了線跑出去門去,買了一罐碧螺春寄給她。 

“你……還好吧?” 史大峪長時間的沉默讓王瑾文有點不自然,她欠了欠身子,問道。 

史大峪歎氣:“還好。我隻是想起了以前的事。” 

“以前……”王瑾文停頓了一下,終於忍不住,還是要問:“究竟是為了什麽呢?” 

“網戀這種事情離現實似乎太遙遠,我,怕自己的付出將來一無所得吧。” 史大峪說。 

王瑾文默然。這一次從數家候選的攝影師裏單單把他挑出來,商議拍攝廣告的合作事宜,因為她了解他的風格,知道他不僅可以勝任,而且能夠做得很好。當然也不能說一點私心都沒有,她想見他,最低限度,他欠她一個解釋。 

當初史大峪的回複,以及那份新雅而充滿詩意,因他的網名又帶上了更深一層感情色彩的生日禮物,使夕顏喜出望外。因為她已經愛上了他。雖然他們還未曾謀麵,雖然她對他的了解並不太多,但她早已被他言語間散發出的那一種成熟的,滄桑的魅力所深深吸引。周遭的一切瑣事,快樂或悲傷,憂愁或甜蜜,她都想在第一時間告訴他,和他分享,他也總能夠洞悉她的心思,給她安慰和力量。 

然而他和她,兩個個體的距離卻是那麽遙遠,令她無所適從,無法確認自己對於他究竟是一種什麽意義上的“知己”。這一罐碧螺春,使她以為自己終於得到了一直想要,卻一直不敢問的答案。 

此後,夕顏和史大峪,彼此之間說話的語氣、措辭就大不一樣了。不久,應史大峪一再地要求,她給他傳過來兩張自己的照片。 

“我曾經給你寄過兩張照片,一張是半身,一張是全身的。你收到過嗎?”她問,因為後來他就沒有音訊了。 

“是嗎?” 史大峪反問,盡量不動聲色。 

事實上,他不僅收到了,而且還非常仔細地看過這兩張照片。全身的那張她穿白色襯衫牛仔褲,倚在一棵樹幹上,仰著臉笑。雙手背在身後,顯得肩膀稍寬。半身的那張也是在戶外拍攝的,五官看得更清楚。她是方臉,單眼皮,在照片上緊抿著嘴唇,盡量地嚴肅,可是她剪著齊耳短發的樣子,還是像個頑皮的小男生。 

她不能算是一個美人,但健康、活潑、開朗,史大峪當時對自己說,這樣的女孩子不多事,不小心眼,不容易生病惹麻煩,比較好相處。可是,他控製不住內心的失望。她的長相和他想象中的“夕顏”差距太大了。 

他一直認為“夕顏”是個嬌弱的美眉,喝著茶在酴蘼架下讀“西廂記”的那種。她應該有一雙半含愁怨半含情的大眼睛,一個尖尖的小下巴,斜肩細腰,長發飄飛。這個形象在史大峪的腦子裏早就定型,潛意識裏他允許事實與之出入的空間不大。

 史大峪試圖說服自己喜歡照片上的人,如同喜歡網上那個聊天的對象一樣,可是他做不到。喝著一杯碧螺春,他打開計算機,察看他和夕顏的全部聊天紀錄。突然發現,那些曾經感動過他的文字,失去了原有的魅力。

 正是這兩張照片,使史大峪為自己的衝動感到幾分汗顏,覺得寄碧螺春的舉動是太過唐突了。可是他不能告訴她真相,這個真相不僅僅對她是再一次的傷害,甚至是一種侮辱。 

“那麽,我究竟是哪裏得罪你了?”王瑾文提高了嗓門,這個問題她問過自己無數次了。 

“不不,不是的,” 史大峪回答。“我隻是覺得,網絡本來隻是一個遊戲的空間,裏麵的每個人都是玩家,或者可以論贏輸,卻不能牽扯到真感情。” 

這一次他沒有說謊。他確實認為網上的任何東西都很虛無,就像掛在枝頭,永遠沒有機會落地生根的冰淩,在陽光照耀下再光芒四射,也終究是要歸於消融的。於是懊悔之下,史大峪關閉了自己在“候車室”的賬戶,更改了手機號碼,要把這段故事強行從自己的現實生活中一筆勾銷。 

“於是你用你自以為是的方式解決了你自己的問題,不必負疚,也不必擔心出什麽狀況,卻把心靈的負擔甩給了別人!”王瑾文瞪著他,目光淩厲。 

就是麵前這個男人,蠻橫地扼殺了她對他最初悸動的青春的感情,連一句話的交代都沒有,撤離得幹幹淨淨。三年來的每一分每一秒,她在心裏堆積對他的怨恨,此刻發泄的機會就在眼前了,那些排練過無數次的台詞呢,都到哪裏去了? 

“我沒有資格請求你原諒,我實在是做得不對。”他說。明明知道她肯定會痛苦,肯定會傷心的,然而他那個時候決心已下,頭腦很清醒,意誌也相當堅定。甚至還為自己的鐵石心腸有幾分自鳴得意。 

王瑾文低下頭。曾經有過那麽一段時間,她每天晚上入睡前的最後一件事是想他,早晨醒來後的第一件事還是想他。那些儲存在電腦裏的聊天記錄,那些已逝的溫柔的情懷,如沉渣泛起,一一遊離到眼前來,牽扯出許多從未遺忘過的委屈和感傷,她的眼淚不由自主地灑落到衣襟上來。 

史大峪站起來走到她身後。伸出手來想拍拍他的肩膀,猶豫了一下又縮回手去,歎了一口氣:“你來這裏之前,就已經知道是我了。” 

她點頭。愛情沒有了,這樣的結果並不是她想要的,可是她又能怎樣,生活還得繼續。紐約雖然是個大城市,可華裔的圈子畢竟有限,何況“重回伊甸”後來越來越有名,要追蹤打聽史大峪的近況不是難事。她一個人遊離在城市裏,遠遠地看著他,並沒有悲痛欲絕,隻是淡淡的失落,淡淡的哀傷。

“我後來回到那個聊天室去找過你,可是找不到了,” 史大峪說。一旦關機,那些隻屬於文字隻屬於網絡的東西就不見了,幹淨利落,一點也不拖泥帶水。說不上是好是壞,這是網絡的特點那曾經衝動過的感情,曾經起伏過的心境,像海市蜃樓,分明是親眼看見的,卻在轉瞬間可以消失得一無蹤跡可尋。 

可見你並沒有真心要找,王瑾文心想,用力吸了一下鼻子,沒有說話。 

“你心裏肯定在罵我虛偽,”史大峪讀出了她的思想,苦笑。“我們分手以後不久,‘重回伊甸’開張了。那時候店麵沒這麽大,位置也沒這麽好。萬事開頭難,我全力投入,也還忙得四腳朝天,感情這一類的身外之事,就被擱置起來,顧不上多想了。” 

誰知道這一擱置,不知不覺時光飛逝,“重回伊甸”渡過了最初的難關,經營走上軌道了,而他還是孑然一身。不冷清不寂寞嗎?怎麽可能!當然也不是從未有過機會,他甚至遇到過一個外表和他理想的形象十分相近的“弱不禁風”,有一陣子他真的以為自己愛上她了。可惜用不了多久就發現,自己並沒有被她“愛”上,隻不過是和另外一個男人一樣,被她嬌弱婉轉地“利用”了幾個月而已。 

這時他才明白,市麵上能夠像當初的夕顏那樣,沒有目的,不求結果,單純地為了愛而去愛的人,其實並不多。 

如果沒有你的鼓勵和信任,不會有今天的我,” 史大峪拿過一盒紙巾遞給王瑾文,繼續說。他的語氣,是沉重而真誠的。“那時真的應該跟著感覺走,不必在乎是怎麽認識的。網上的確有很多東西是騙人的,是假的,但這不是網的責任。現實生活裏,也不見得樣樣都是真的。” 

想起夕顏的通情達理,夕顏的善解人意,夕顏的坦率純真,史大峪很後悔。因為如今要找到一個能為之動心的人,越來越難了。 

把手放上她的肩膀,史大峪低聲問:“你真的……一直還喝碧螺春?”  

王瑾文的身體突然間變得僵硬起來,飛快地擦掉眼淚,她的聲音重新變得冷漠而疏遠:“是,我還是喜歡喝碧螺春,因為它的確是好茶。” 

並不是因為和他有什麽關係,史大峪的臉一下子漲成紫紅色。旋即意識到,當年他的輕率和不負責任,對她造成的傷害,不是三言兩語就能夠挽回的。 

“這裏還有一些細節,我想再和您溝通一下,”王瑾文欠身攤開了桌上的文件,開始談論公事。一邊捧起手邊的茶杯,若無其事的樣子。 

他們的談話回到廣告的攝製上來。可是沒過多久,就繞到彼此的生活近況,輪流提問,輪流作答。偶爾在敏感而不便深入的某一點不約而同地停住,經過短暫的沉默之後又回到攝影和服裝上來。兩種話題反複交替,似乎是在編織著一個對現實嚴重不甘心的羅網。 

“快六點鍾了,我請你出去吃晚飯吧,” 史大峪終於說。 

不必客氣了,”王瑾文笑著站起來。為這一次見麵,她等待了三年。現在見到他了,哭過了,她很奇怪地發現所有關於他的牽掛、怨恨,都釋然了,心裏非常平靜。“要談的都已經談完,我該走了。” 

“那我送送你,” 史大峪也站起來。他從她臉上看出了一種情緒,從此不會再與他有任何感情上的瓜葛的那種情緒。 

“唉!”王瑾文歎氣。“那時候,你的心可真夠狠的。” 

“對不起,史大峪道歉,心裏仍然有些希望她能夠再給他一次機會。 

“我原諒你了,”她突然主動握住他的手,坦白而鎮定地說。 

她的手幹爽溫熱,史大峪的則又冷又濕。兩隻完全陌生的手就這樣握在一起,兩個人都追悼什麽似地低著頭,然後,王瑾文率先把手抽出來,掉頭轉身走了。 

臨出門前,她回過頭,客氣地對史大峪一笑: “再見!” 

“再見!”他也笑了。 

辦公室裏,史大峪默默地坐著抽完了一支煙。然後起身,將自己杯中的,和剛才王瑾文喝過的茶,連水帶渣一起到進水池裏,心裏明白,那一段關於碧螺春的故事,從此在他們的生命裏徹底結束了。一切都已成為過去,他們是兩條平行線,將不再有交點。 

隻有碧螺春若有若無的清香,在空氣中繚繞不散,仿佛在說著,生活真的沒有想像中的那麽複雜,幸福也很簡單,有時甚至如散落在路邊的金幣,隻可惜人們鼓不起勇氣彎腰去撿,因為他們受過的騙太多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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