八十一子:我的幾個小學老師
(2006-03-14 08:29: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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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幾個小學老師
八十一子
珠算老師
珠算課就是教使用算盤的課。眼下的孩子們要到博物館才能見到算盤,但我念小學時那是“必修課”,在四年級每周要上一堂。上課時教室裏很熱鬧,算盤珠子劈劈啪啪亂響不說,很多同學還在口中出聲或不出聲地念念有詞,背著口訣,“三下五去二,四下五去一”,“三一三餘一,二一添作五”。
珠算老師個子很小,走路卻飛快,腋下好像總是夾著一把算盤。他戴一副度數極高的近視眼鏡,鏡片上的圓圈一圈套一圈,把他的眼珠聚焦在鏡片的中心,變成兩個小黑點。他的眉心有道皺紋,刻度很深,直直地豎立著,使他顯得隨時都在發怒。
同學們都很怕珠算老師。怕的不是他樣子凶,而是他的“彈子功”。他要是看到哪個學生心有旁騖,不聽警告,就會順手抓起一個粉筆頭,照著那個倒黴家夥的額頭 “啪”地一下打過去。他的準頭極好,哪怕你遠遠地坐在最後一排的角落裏,照樣首發命中,在你額頭正中留下一個白點。那時候有個電影叫《飛刀華》,裏頭有條好漢,讓人靠著門板站著,平伸雙手,他可以在十幾步外把五把匕首一把一把甩過去,插在那人的腋下,脖子兩側,還有頭頂。我們看電影時就想到我們的珠算老師,一致認為他有資格參加飛刀華的馬戲班。說著說著,我們都很有些感覺驕傲。
可是有一次,珠算老師的粉筆頭竟然沒有打中目標。不幸的是,沒有被打中的這個目標就是我。我那時正在偷偷地看一本連環畫書,忘了是本什麽連環畫了,總之肯定是十分精彩,以至於不但粉筆頭打在身後牆上的聲音沒有聽到,連老師走到課桌跟前了我還都還不知道,直到突然之間有人從我手中一把奪去連環畫,我猛地抬頭,才察覺大禍臨頭了。大約是見我目瞪口呆的樣子,老師奪了書還不解恨,把我的算盤抓起來,手一揮,扔到窗外去了。
不待我清醒過來,老師已經回到了講台上。我埋頭坐著,聽著教室裏的算盤劈啪聲好像是額頭被粉筆頭擊中的聲音。好容易熬到下課,趕緊搶出門外去找我的算盤。繞到窗下一看,壞了,算盤架子散開了,算盤珠子滾了一地。幾個狐朋狗友幫著,爬在地上尋了個遍,還是差了幾個珠子沒有找到。
還好那時候我家隔壁就住了個會計科的科長。科長的兒子跟我同學。他回到家,不言聲地拿來幾顆算盤珠子。雖說這幾顆珠子大小不一,顏色也不齊,湊合著裝到我的算盤上,再拿鐵絲把算盤架捆好,總算又能去上珠算課了。
體育老師
小學三年級的體育老師是個青年小夥子,練石鎖練的膀大腰細,很威風。他教我們跳高跳遠,短跑,打籃球、乒乓球。那時候大概還小,上體育課男女學生沒有分班,集合站隊在一起,然後分開活動。
這天老師讓我們帶上遊泳衣褲,全班來到學校附近的一條小河邊,學習遊泳。那河雖說不寬,河水卻是藍藍的,很深的樣子。老師先是讓男生女生分批到河邊樹林裏把遊泳衣換好,然後到岸邊集合。大家站成兩排,聽他講解蛙泳的要領。他在隊列前做著示範,教我們怎樣蹬腿,劃手,抬頭呼吸。
教完了動作要領,體育老師站在隊列前,兩腿分開,雙手叉腰,大聲地講解遊泳安全注意事項。開始時大家都聽得很仔細,不多一會兒,隊列裏女生那一頭發出了輕微的“吃吃”的笑聲,有的女生還把頭偏到一側。男同學們如我等總是很遲鈍,不明白她們笑些什麽。身旁有個男同學碰碰我的肩,耳語道,“看帳篷”,原來是老師的遊泳褲高高地被頂著。一時間也都跟著傻笑,隻見老師的嘴唇動,卻不知道他在說些什麽了。老師大概覺察到了,三言兩語結束交代好分組,讓大家下水。
我那時候還不會遊泳,卻膽大包天,把帶來的一個汽車膠皮內胎扔到水裏,不管三七二十一,對準它就一步跳過去。誰知道怎麽搞的沒有能夠抓住輪胎,掉到水裏,一下子沒了頂。現在想來那時候肯定是兩腳亂蹬,兩手亂劃,往肚子裏灌著水,十分狼狽。三劃兩不劃地,不知怎地就被人抓住手臂,推出水麵,重見天日,又被人托起來,送到了岸上。
我坐在地上,連嗆帶咳, 卻見體育老師跟著爬上岸來,兩眼冒著怒火,責問我為什麽明明不會遊泳,卻不聽他的話去參加他親自帶領的小組。我雖然驚魂未定,心裏還是清楚的,不敢吭聲,心想,我不是沒有聽見你說什麽嗎,都是那頂“帳篷”惹的禍。
就在那年我學會了遊泳。
語文老師
語文老師是我的小學老師裏被公認學問最好的。他不光語文講得好,還寫得一手好字,畫得一手好畫。據說他發蒙時念的是私塾,後來進了學堂,念到高中畢業,就開始教書了。老師那時有四、五十歲吧,灰白的短發,穿著洗得發白的曾經是蘭色的中山服,衣領的風紀扣總是像軍人一樣毫不苟且地扣著。
語文老師同時也是班主任。在五年級時,他領著同學們搞了好幾個課外活動小組,有作文組、美術組什麽的。這些組我都參加了,但卻是三天打魚兩天曬網,寧可在放學後,甚至逃學,跟幾個成績很差的同學上山玩“打遊擊”。後來幹脆就不去參加課外活動了。不過,有時候見到他們辦的牆報,看著上麵貼的圖畫、作文,抄寫的詩詞,心裏還是很嫉妒,特別是那上麵常常有我那時候暗暗地心儀的一個六年級女生畫的畫。
見我不太求上進,老師對我很有些失望。有一次,在我又一次闖禍後,老師跟我談話,叫著我的名字,像在給我算命一樣,說,你呀,本來是一條直直的路,你偏要去繞一個大彎,將來要吃很多苦頭,好在你總是一定能夠到達你的目的地。現在回頭看看,不知道我達到任何目的地沒有,但是總是在繞大彎,這是肯定的。
沒多久“文化大革命”來了。學校停了課,大家都鬧起革命來。小學裏有“紅小兵”,搞些“金猴戰鬥隊”、“玉宇司令部”什麽的,用的名字都是毛澤東詩詞裏的一些詞語。有一天,我心血來潮,也寫了一張大字報貼出去,批判我的語文老師熱衷於執行“修正主義教育路線”。現在全然不記得胡說些什麽了,隻記得是模仿著魯迅的雜文,照抄著當時的各種流行語句,對老師連諷帶罵。貼出去後第二天,遠遠地看見語文老師站在我的大字報前,拿個小本子在抄寫。沒敢走過去,繞個彎走開了。有同學傳話來,說老師讓我去找他,我沒去,後來就忘了。不上課了,革命又輪不到小屁孩兒,就去釣魚打鳥。
多年後,偶遇一個小學同學。他那時是美術組組長,畫畫一般,但字寫得很好。我們說起那時的老師們,他問我還記不記得我寫過的那張批判語文老師的大字報。他對我說,老師對我那張大字報很欣賞,說是筆鋒犀利,有理有據,有文采,很想找我去,給我分析作文。我沒有去,老師有些遺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