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怡: 永遠的心痛
(2006-01-09 20:07:25)
下一個
永遠的心痛
窗外,鵝毛大雪紛飛,遮蓋不住商品街懸掛著的五彩繽紛的裝飾小物,各具形態的聖誕老人以自己獨特的笑容安詳地看著匆匆忙忙的人群,聖誕的音樂給節日增添了安溢平和的氣氛。士琪下班後,來商品街的花店買鮮花。
“媽媽,這個裝飾品真好看,我想把它掛在自己的房間。”一個十歲左右的小姑娘,驚喜的聲音,傳入了士琪的耳朵,她情不自禁地望了過去。小姑娘拉著母親的手,親昵地說著話。士琪的心,突然緊抽了一下,她趕緊挑選了花,付了款,匆匆上了車。
從單位到家,不過20分鍾的路程。今天卻顯得格外漫長。10年前,如果,沒有那次錯誤的選擇,她的孩子應該在聖誕節的這一天來到人世。她也會是一位幸福的媽媽。隨著時間的流逝,那個揪心的痛楚,在士琪的心裏,沒有淡化,卻越來越沉甸,。。。
那一年,士琪30歲,偉波31歲。
士琪剛剛從日本的大學院畢業,找到一份自己喜歡的IT工作。看到同事們加班加點都成了習慣,剛剛開始工作,士琪也不好按時回家,和平時一樣,從單位裏回家,也已是10點。士琪雖然沒有覺得身體和平時有什麽不一樣,但是,她對一向很準時報到的“老朋友”遲了二周還沒有來,有一點擔心起來:“會不會懷孕了?”洗完澡,士琪看了一會兒電視。偉波還有一年就要畢業了,還在研究室。已經晚上12點了,士琪覺得眼睛很沉,對著屏幕一天,便上床睡覺。
當偉波到家時,士琪已經睡了。她聽到開門的聲音,披上外套,起了床。
“偉波,我想我可能懷孕了。”
“明天去檢查一下吧,要不買那個測試的玩意,試一試。”偉波有點疲倦,隨便答道。
“那我明天去一趟醫院,反正自己測試後也是不放心的。”
兩個人結婚已經4年,又都三十出頭了,按理說也該要個孩子了。前幾年,兩個人都在讀書,隻靠偉波一個人的獎學金,雖然,生活和學費可以勉強應付,但是,還是不太寬裕,加上學習也比較緊張,所以,他們把要個孩子的計劃推遲到偉波畢業。
第二天,士琪去了醫院。
“2個月了。”聽到醫生的結果報告,士琪的第一個反應是:“該怎麽辦。”
如果要了這個孩子的話,自己的工作也就必須放棄了,而偉波畢業後能否在日本找到工作也很難說。與剛來的那會兒相比,外國留學生的就業越來越難了。如果,偉波找不到工作,那就要回國。倒也不是不想回國,隻是出國一趟也不容易,讀書的時候,沒有足夠的時間接觸日本的風土人情,覺得很遺憾。工作幾年,可以獲得社會經驗和工作經驗。所以,留學生一般比較看重這點,士琪和偉波也不例外。
“偉波,我懷孕了,2個月。”
“噢,計劃之外呢。”
這幾年,為了不懷孕,他們一直很小心。學習的確很緊張,一天一天過得很快,總覺得時間不夠用。根本沒有精力想下一代的問題。雖然,也有不少朋友問起:“不想要個孩子?”他們每次都是笑笑:“等穩定了以後再說。”
“要不要這個孩子呢?我年紀也不小了,這次不要的話,今後可能不容易呢。”士琪有一點擔心。倆個人結婚時已經算晚婚了。這幾年,在念書,雙方父母也沒有催促過。他們也有一點心安理得。
“反正我明年就要畢業了,等一年也沒問題吧。那時,各方麵都穩定了,不是更好嗎?你這次懷孕了,說明你可以生孩子。我看這次就不要了吧。”
士琪是一個很獨立的人,做事也算有主見的。但是,這次關係到倆個人的生活,如果自己按自己的想法,到後來,得不到丈夫的理解,矛盾就會多起來。她是很想大家高高興興地迎接寶寶的到來。再說偉波講的,也不是完全沒有道理。
士琪又想起來,前一段時間,自己有一點感冒,吃了感冒藥,她聽說,懷孕時不能隨便吃藥的。會影響到胎中孩子的生長。雖然,做超聲波時,胎兒沒有異常。
士琪真的很猶豫,她很想打電話給父母,問問他們的意見,但是她也知道,即使打電話給父母,最後還是要他們兩個人自己作決定的。
“那真的決定不要啦?萬一今後不能生孩子的話,不會後悔吧。”士琪凡事喜歡作最壞的打算,她不想倆個人得出的結論,到後麵要她一個人承擔責任。
“你總是喜歡把問題想複雜。這次就不要了。”偉波並沒有深想。在他看來,女人能生孩子是天經地義的。他的家鄉在偏遠的農村,他的母親就生了5個孩子。話說俗了,生孩子還不跟母雞生蛋一樣,並不是一件難事。
士琪聽說做流產,也跟生孩子一樣,需要調養。但是自己剛開始工作,請假多了會印象不好。所以她就選擇了星期五,想來星期六和周日還可以休息。總比沒有休息好吧。
本來說好偉波一起去醫院的,但偉波臨時要開會,不好請假,就說:“回來時叫出租車吧。”
士琪一個人來到醫院,在護士的指導下,換上了病人衣服。護士大概經曆太多這樣的情況,十分平靜地讓她簽了手術費用的支付保證書。
人工流產是要全身麻醉的。士琪從沒有過全身麻醉的經驗,她很是擔心。躺在病床上,隱約聽到從隔壁的房間裏傳來嬰兒的哭聲,她有一點後怕,很想告訴護士,她想放棄。就在她胡思亂想的時候,護士來到床邊,讓她坐在輪椅上,領她去了手術室。到了手術室,護士讓她躺在手術台上,在她的胸部安置了測試心跳的感應器,麻醉師在她的腰部注射了麻醉藥,告訴她要全身放鬆,之後,讓她把手放在胸前,“閉上眼睛,心中數一,二,三,。。。”開始,她還有意識,突然,她有一種恐慌感,很擔心自己會死在手術台上。不一會兒,她在朦朦朧朧之間,好像自己在看不到底的白色通道中,被一種神秘的引力所吸引,不斷地墜向深淵,下落的速度非常快,她想喊,卻喊不出來,整個身體完全失去了控製。就在她茫然的時候,仿佛從很遙遠的天空,傳來了一個聲音:“手術做完了。現在回病房。”
士琪試圖睜開眼睛,但是,她覺得渾身虛飄飄的,眼前的景象,都被一層薄薄的白霧籠罩著,她忽然覺得很冷,於是,她不由自主地發出呻吟:“我冷。”她聽到的聲音好像不是從她的喉嚨裏發出來的。她也能聽到周圍的聲音,但一切仿佛置於雲霧之中,在這虛幻的氛圍中,她覺得很疲倦,她又昏昏沉沉睡了過去。
也不知道過了幾小時,護士來叫她去檢查。醫生看了一下做手術的部位,“血流得不多,沒問題,你可以回家了。”
士琪坐著出租車回到了家,雖然,早飯和午飯都沒有吃,肚子餓得咕咕地叫。她覺得整個身體都沒有勁,就一動不動地躺在床上。
不知過了多久,偉波回來了。他看房間裏沒有點燈,趕緊來到床邊:“怎麽樣?吃了沒有?我給你燒點吃的。”
士琪看到偉波手上的鮮花:“今天怎麽想起來買花了?”
“今天是你的生日,你忘了嗎?”
“生日?!4月30日。整天都想著寶寶的事了。我都忘了自己的生日。”士琪喃喃地說:“全身麻醉的感覺太恐怖了,我再也不要做人工流產了。好像下地獄一樣。”士琪的心在滴血,一種被淘空了的感覺,籠罩了她的全身,在自己出生的紀念日,她卻失去了自己的骨肉!眼淚止也止不住地流了下來,她後悔自己的軟弱。她萬萬沒有預測到,在以後的幾年裏,又不得不兩次經曆同樣的遭遇。
偉波畢業後,順利地找到了工作。也搬了家。房子比原來的大3倍。
兩個人下班回家後,總覺得房子空空的,於是,商量著該要個孩子了。可這事吧,不想的時候,出其不意地來了,想的時候,卻又偏偏不來了。開始,他們也不是很著急,這個月不行吧,就等下個月。半年過去了,還沒有動靜,兩個人開始著急了。本來,士琪也沒有每天測體溫,每天同一個時間,測的體溫才能準確地反映排卵的周期,因為,周六周日總想多睡一會,這一測體溫,就不能多睡,還挺煩的。但是不測體溫的話,如果去看醫生,也不能說明問題呀。這樣,士琪測了三個月的體溫,看著那曲線也是有周期有高低的,可就是不能懷孕。
“要不去醫院檢查一下吧。”士琪說。
“從曲線上看不出問題。女人,過了三十歲,會有不排卵的周期,或者,排出的卵的質量不好,雖然體溫是有變化的,但是不能到達精子和卵子結合形成胚胎。我看,你還是每個月來做檢查,首先,準確判定排卵日期。其次,看看排的卵質量好不好。”醫生看了看士琪手上的體溫表,說道。
於是,士琪一個月去好幾趟婦產科。這樣的又過了幾個月,“醫生,怎麽還不行啊?”士琪著急了,要知道,她第一次懷孕時,並沒有這麽麻煩的。“這事不能急的,要不,我每個月,給你打催卵針。”每一次,打催卵針,都特別疼,但是她都忍著。因為,每一次,她都充滿著希望。可是,又一年過去了。士琪漸漸失去了信心。自己越是期盼,心情越是緊張,結果,。。。她放棄了這樣的治療。
就在士琪不再每月到醫院去做檢查的一段時間,她發現“老朋友”已經遲了3個星期。她去了醫院做檢查,聽到的是讓她既高興又不安的消息:“你確實是懷孕了,但是沒有胎音。你必須在家裏靜養。你過一周再來檢查,如果還是沒有胎音的話,準備人工流產。”
士琪請了一周的假,每一天都在期待和不安中度過的。當肚子一有點疼,她就緊張。一天,她上廁所時,覺得有一股熱流從肚子裏流出來,她趕緊打電話給醫院。“你馬上到醫院來,帶上必需品。”
士琪又經曆了一次流產。不同的是,這次流產,由於並不是自己申請中絕的,所以,可以使用醫療保險,比上次的流產的完全自費要低4分之3。
這幾年,士琪和偉波也是常常說起,第一次懷孕的事情。多多少少有點後悔。
一轉眼,士琪也三十五歲了。女人過了這個年齡,即使懷孕生孩子也算高齡婦女。這幾年,除了人工授精的方法之外,她嚐試了各種不孕治療,但是仍沒有結果。
偉波雖然很想要個孩子,但他固有的概念,認為,不能懷孕一定是女方的問題,從來不願意去醫院。為了小孩的事,兩個人也沒少吵架。
兩個人的工作都很忙,日子也過得很快。
士琪三十七歲的那年,有一段時間,明明是天氣不冷,但她老覺得冷,總覺得身體不舒服。已經多年沒有能夠懷孕,所以,雖然“老朋友”遲了一周還沒有來,她也沒敢想到這次可能懷孕了,最近,手中的項目正臨緊張的驗收時期,“大概是累了吧”。又過了兩周,她發現自己渾身沒有力氣,而“老朋友”還沒有來。“這次的狀況不跟以前一樣呢。”士琪找到了關於懷孕的書籍,發現自己的身體狀況,與書中寫的有相似的地方,想到自己有懷孕的可能性。她在星期六公司休息天,去了醫院。醫生還是幾年前的醫生。做了檢查後,醫生說:“你是懷孕了。但胎音很微弱。你需要好好休息一周,如果有不適的話,來醫院檢查。”
“我懷孕了!!”這幾年來,每一次的失敗,給士琪的心裏留下了隱隱傷痛。在多次互相埋怨之後,她覺得兩個人以前的激情漸漸變成了盡義務。孩子是他們兩個人心裏的一個結。看著別人家的小孩快樂地玩耍,他們總會不知不覺地想起第一次的懷孕,和那曾經屬於他們的孩子。想著如果他們的第一個孩子出生的話,現在該有多大。
接下來的一周,士琪請了假,在家裏安靜的休息。她想象著肚子裏的孩子一天天的長大。上次懷孕時,沒能形成胎兒而導致流產。她覺得這次一定不會和上次一樣了。可是,一周後去醫院檢查時。士琪聽到的卻是:“聽不到胎音,胎兒停止了生長。你必須做流產。”難道這就是上帝對他們年輕時的魯莽行為進行的懲罰嗎?
士琪第三次躺在手術台上時,她的心如同跌入深淵一般,絕望而無助。。。。。。
十年來,士琪一直隨身攜帶著一張黑白的相片,那是有著雛形的胎兒的超聲波相片,決定人工流產前拍攝的。每時每刻,士琪仿佛聽到了寶寶微弱的心跳。沒有來到人世的寶寶,以自己獨特的方式留給母親無聲的紀念。士琪一直把這張相片帶在身邊,但是,她不敢目視那顆曾經跳動的心髒,永遠停留在那一時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