江嵐：心動，關癢不關痛

心動，關癢不關痛
江嵐

中年以後，很多人都以為自己早已心如止水。卻往往在料不到的某月某天，驀然與某一副陌生的眉眼狹路相逢，不由自主地有些慌亂起來，繼而暗自嗟歎：哎呀！我年青的時候怎麽遇不上這樣的人？！——是謂心動。

有句廣告詞，效力宏大，廣為人知，叫做：心動不如行動。這話比較適合阿曼尼時下新款套裝，或者香奈兒的小手袋，因為設計得真正端莊大方。在櫥窗裏看見了，心動，便不要等打折，立刻行動，哪怕這一下把整個月的薪水都折騰出去呢。免得過兩天心裏放不下，再回去時已被別人買走了，落得後悔不迭。僅此而已。

那種“為何相逢不早”的心動，如非與原配冰凍三尺，婚姻十年之前已無藥可救，並不適合付諸行動。

男女之間的感情關係，真是一言難盡。本來“百年修來同船渡”便是緣分了，可發展下去，又往往不如意者十常八九。眼前的伴侶有這般那般的令人遺憾處：不如別人知情識趣，不如別人才高八鬥，不如別人相貌出眾，不如別人日進鬥金……缺點一大籮筐，簡直罄竹難書。可是起初也沒人用槍指著你的腦袋逼你嫁娶吧，這年頭也少有那種新婚之夜才謀麵的故事了吧。是是是，當其時，那個夢中情人還未出現。那麽何以沒有多等一等呢？夢中情人啊，太應該等待了，人家王寶釧18個寒暑都等過來了，還是伶伶仃仃守在寒窯裏等的呢。

選擇的機會，總不會從未有過。既然做過決定了，後果理當自負。再說如果有什麽人看上去十全十美得簡直不象是真的，大約也肯定不會是真的。

更何況，真和那個遲到的“夢中情人”雙宿雙飛了，也不見得就從此一腳便踏進了童話世界。且不說原先的家庭破裂之後，孩子們是如何可憐，也不說過去曾經與舊侶攜手共度的甘苦，是如何難以一筆勾銷。單說那重起爐灶另開張的新生活，還不是一模一樣的日複一日。無論與誰搭檔，總得簽付賬單，清潔廚房，修剪草坪，教導兒女，奉養父母。開門七件事，煩惱即使不會更多，也絕不會更少。單調乏味沉悶？那是肯定的，總不能葡萄美酒碧玉杯，夜夜笙歌。那麽，有什麽值得格外憧憬，格外向往，以至於不惜拋棄現有穩定安逸的局麵去爭取？

所謂“神仙眷屬”，字麵的意思就已經表達得非常清楚：隻在天上，不在人間。

話又說回頭，人到中年，一顆見慣滄桑，曆經人事的老心，還能偶爾動那麽一兩動，倒也有趣，不能算一件壞事。人非草木，當然有情。在茫茫人海當中，新發現一種眼神，一段態度，一把聲音，甚合己意，於是心頭一動——這也是緣分。如果說有情人終成眷屬是形而下的結局，那麽不成眷屬而依然不失為有情人，則是形而上的。

生命的豐富，原本在於總有那麽一些美好的東西，靜靜地流淌，滋潤了自己也滋潤了周圍的人。友誼和愛情，都是值得我們追尋的吧，偏偏兩者在異性之間，連一步之遙都沒有，隻是一線之隔。

少男少女們的感情或者比較傾向於盲目，情緒或者比較容易衝動，判斷或者比較容易失誤，他們把友誼和愛情混淆一團，糾葛不分，倒也就罷了，橫豎他們有的是時間和機會去後悔、辨明、重頭來過。中年人則沒有這樣僥幸。那麽便應該懂得在成熟佻達裏守住這點界限，把心動推向形而上的結局。而這種結局，是無拘無束，無欲無求，野火燒不盡，春風吹又生的境界，其間的千種風情，沒有任何客觀可以限製。

所謂“靜聽心曲而不談風情，涵容悲喜而不越雷池。”心動，隻關癢，不關痛，其實也很不錯。


** 僑報副刊，25/10/2005