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惟奮鬥才有歡樂 --評《她在海那邊》

(2005-11-14 18:55:21) 下一個

惟奮鬥才有歡樂          

江建文

北美女人

北美女人大本營>>>



《她在海那邊》是一本中國留美知識女性在彼岸他鄉的生存實錄。

這些女性大多出生在文革期間或文革結束後的20世紀60、70年代。她們也許缺少了一個完整意義上的童年,但當她們步入青春年華的時候,祖國也正迎來了改革開放的春天。因此她們都有接受良好教育的機會。尤其是升入大學以後,與大部分被拒之於大學門外的落榜青年相比較,人們稱她們為“天之驕子”。然而,也許她們自己並不這樣認為。要不然為何會離開那畢業後即獲得的堪稱優越的工作崗位,告別親人與故土,萬裏迢迢地到美國去呢?

“一帆風雨路三千,把骨肉家園齊來拋閃,恐哭損殘年。”這寫的是《紅樓夢》中探春出嫁離家時的心態。對於這些赴美國謀出路的知識女性而言,“風雨路”又豈止三千呢!她們胸懷創造新生活的熱情來到彼岸那個既熟悉又陌生的國度:熟悉是因為它半個多世紀以來,一直是作為“反麵教員”出現於意識形態的宣傳中;陌生則是由於彼此事實上的疏離導致的互不了解。“告爹娘休把兒懸念:自古窮通皆有定,離合豈無緣?從今分兩地,各自保平安。奴去也,莫牽連。”離家去國而又時刻牽掛仍生活在貧困與落後的境遇中的親人,這是旅居海外的華人共同的情結,這一代年輕的知識女性亦不能例外。其實“莫牽連”是不可能做得到的。因為牽連或不牽連最主要的因素不在倫理情感而在文化生命。換言之,她們的文化之根在中國;於是,當她們遠涉重洋並遠適他邦時,如何為人,如何處事;怎樣求生存,怎樣過日子;莫不與這文化之根及其所確定的價值標準、文化心理密切聯係在一起。拿探春的離家來與她們的去國類比也許不一定恰當,但同作為孤身遠行的知識女性,那眷戀之情懷還是會有幾分相同的。

然而畢竟這一代知識女性的命運與身為貴族小姐的探春無法相提並論。此中原因在於後者是依附封建等級製度過著寄生生活的,前者卻牢牢地把命運攥到了自己的手裏!即當她們一旦踏上這塊物質文明程度最高、經濟最發達的資本主義的新大陸時,便開始了一場為最大限度地實現自身生存價值的拚搏:打散工,讀學位;轉身份,進公司;謀職務,買房子。直到能在這個國家站穩腳跟,幹上一份比較穩定也比較體麵的工作,過上比較寬裕也比較舒適的日子,才稍歇一口氣!

江嵐的《在美利堅打工》一文這樣開頭:“‘打工’和‘工作’這兩個詞之間實質性的區別,是到了美國以後才明白的。其實也很簡單,前者是非法的,後者是合法的。”這句話說得好,因為借助這一句,把這一代知識女性在彼岸求生存、謀發展的人生悲喜劇的大幕在讀者的心中拉開來了。對初來乍到沒有獲得身份的中國人而言,較容易找的謀生之道莫過於到中餐館去當個“台企”(waiter/waitress)了。當然,吃台企這碗飯也並不輕鬆。它要求有體力,也要求夠靈活,還要有一連幹十來個鍾點的韌性,且態度又須和靄:“出菜要用那種碩大的、直徑幾乎有我一半高的橢圓形盤子,單手托起;另一隻手拿支架。到了客人麵前,打開支架,放下盤子,再把菜逐一用雙手送上。”單臂托個放了四、五碟菜的大盤子,不消說這是件不輕的體力活。吃不消可怎麽辦?“說不得,隻好練。趁下午餐館的空擋時間,從托空盤開始,慢慢往上加碟子。練了兩天漸漸悟出來,完全靠一隻手臂的力氣把盤子托起走進走出根本不可能,但托起後若能將大盤的亠角擱在肩膀上,借用腰部的力量那就成了。”這段描述看似平常、簡單,實則生動、精彩!無親身之經曆者固然寫不出來,而即使天天幹此活兒卻無借此以感悟人生之心智者,也不可能寫出來。無獨有偶,咪咪在初到美國時也當過waitress,也端過此種大盤子:“我能一隻手托一個載滿飯菜的大盤,另一隻手提一個放托盤的鐵架;再飛起一腳踹開廚房厚重的大門。趁門大開的一瞬間從中穿過,穩穩當當,十分麻利。”(《幹爹湯姆》)散文重實在,重個性;這段描寫有豐富的細節,不僅實在,而且打上了作者個性的印記。

當褓姆也是大多數來美國的女子在取得合法打工身份前常選擇的謀生的手段。常靜在應聘到生化實驗室工作之前,曾當過三年褓姆。先是在一對印度醫生夫婦家當褓姆,然後在一個猶太教授家當褓姆,後來又在日本律師家當裸姆。在人們心目中,褓姆是個低檔的職業;但常靜卻用心地做,熱情地做,懷著對未來生活的憧憬去做;不但做得很投入,而且還有成就感:“還沒等我緩過神兒來,就聽到嘰哩咕嚕一陣響,衝出了三個孩子。哎呀,老天!這哪是三個孩子,分明就是三隻小老虎!個個虎視耽耽地盯著我,小眼睛裏充滿了敵意。”為了使孩子和自己建立感情,常靜使出渾身解數:“把童年的故事兌了一半水份講給孩子們聽,聽得一雙雙小眼睛都大了好幾圈。我每天變更法子逗孩子們開心,翻跟頭,打把式。還中為洋用,什麽老鷹捉小雞嗬,老公公拔蘿卜嗬,玩得不亦樂乎,連我都進入角色,忘記了年齡。”如此盡心盡力去做一件事的人是不會不成功的。果然,三隻小老虎變成了三隻小綿羊,“我每天就像隻老母雞,身後跟著三隻甩不掉的小雞。”(《我的三年褓姆生涯》)此外,她還與孩子們的父母——印度醫生夫婦建立起友誼。這篇文章不僅是一段褓姆生活的紀實,也是某些人生哲理的演繹:人與人之間是能夠勾通的,中國人與外國人之間,主人與褓姆之間亦如此。此其一。其次是勞動不分貴賤,都是為了滿足社會的需要。但並非人人都能這樣看問題。在許多人心目中,勞動是分貴賤高低的。對於打工者而言,重要的是要懷著像從事高貴勞動那樣的熱情和責任心來從事“低踐”的工作。別人不尊重這份工作不要緊,要緊的是自己得尊重它。隻要好好去幹,亦定能達到實現價值的目的。常靜說:“三年的褓姆生涯,在我一生中雖然隻是一個小小的片斷,可這段生活帶給我的教益卻使我終生受益。我並不為曾經做過褓姆而自卑,正好相反,我為今生今世能有這樣一段不尋常的經曆而自豪。”常靜入選本書的三篇文章皆寫得生動鮮活,在坦露心跡中給讀者留下豐富的想像和聯想的空間。

二.

對這些來自東土的“尋夢者”而言,得到“工卡”是生活中的一大轉折。盡管它還比不上“綠卡”管用,但卻能夠因此走出打“黑工”的窘境,找一份合法的工作做了。來美國的中國知識女性缺的不是才能,而是機遇。一旦機遇出現,憑她們的聰明才智,憑她們的吃苦耐勞;她們會緊緊地把握住它,然後通過辛勤的勞動,踏出一條通向成功人生之路來。

本書有多篇寫這方麵的經曆和感受的文章。小風的《我的美國同事》是一篇生動的人物速寫。文章記敘了部門經理克利斯以及同一辦公室的中年婦女文迪和營銷部的老太太雪莉等三位美國同事。克利斯為人隨和,工作努力,他因貪吃而肥胖,但卻是個跳快步舞的好手。文迪像一些同齡婦女一樣愛嚼舌頭,常在背後評論別人的丈夫、孩子。雪莉愛穿著性感而豔麗的服裝,說話直率到令人難堪的程度。文章不僅能抓住人物的性格特征來寫,而且是從一個中國現代知識女性的視角去寫:譬如她希望能快一點融入公司員工中,第一天上班恰碰上鬼節,便拎起一大袋巧克力給同事們分享。這種做法是頗中國式的,在美國行不行得通,受不受歡迎呢?當這事恰巧被老板克利斯撞見時,她曾暗自後悔不該帶零食來上班。但後來看到包括老板在內的所有員工都歡迎她的糖以及她的善意時,她不僅為此舉感到高興,同時意識到中國人與美國人在語言以及生活習慣上盡管有許多不同,但在基本的情感上卻是相通的(《我的美國同事》)。

江嵐應聘艾柯卡研究所培訓班講員的過程,是另一種不同的內心經曆。麵試時,當對方看過她擬出的教學提綱和聽了她自述的從商經曆中的一些小故事後,一位教授問:“如果我們聘用你,你有把握上好這些課嗎?”江嵐心裏發虛,隻好搖頭,說我沒有教學經驗,英文也不怎麽樣,委實沒有多少信心。這時,坐在一旁正與其他教授商量培訓班事宜的研究所長、著名企業家艾柯卡先生發話了。他說:“其實,你剛才講的那些故事很有意思。你的立場、視角和經驗所具有的特點,正符合這些學員的需要。你隻要把這些故事的精義提煉出來,再加以進一步地整理,就可以了。至於語言,你必須明白,你要教他們的是商業的實戰經驗,而不是英文。”(《和李·艾柯卡握手》)這之後江嵐得以錄用為講員,而且還延續到下一屆培訓班。她對這段求職經曆之所以難忘,恐怕不僅僅在於得到一份收入不菲的工作,更在於她從中所感受到的愛護與信任。在這裏顯示出一個大企業家與一個來自東方發展中國家的年輕求職者在人格上的平等。前者能從後者並不成熟的能力中發現某些有價值的東西,進而予以肯定與支持!年輕人最需要的是什麽?那怕像當年的江嵐那樣的一貧如洗,急需找一份活幹以維持溫飽的年輕人,最需要的恐怕也還不是經濟上的收入而是精神上的支持與鼓勵。有了這份支持與鼓勵,一時找不到工作的會有信心繼續找下去;找到了的會盡力把工作幹好。倘若缺少這份精神的力量呢?那能否在這充滿競爭的美國社會裏生存下來恐怕得打個問號。                                                   

菊子在進入美國的大公司,和許許多多來自世界各國的同事們一樣,成為朝九晚五的上班族中的一員之前,曾經曆了興奮、忙碌而又落泊、失意的生活過程(《空蕩蕩的辦公間》)。為了謀職,她把好不容易掙得的文科博士學位像敝屣一樣拋棄了。通過繼續教育這條路讀了個信息專業。那怕隻學成個半桶水,但大公司的職位卻謀到了。從此以後,上班下班生孩子,享受著工作和生活中的樂趣,她感到很幸福。但好景不長,所在的公司因違規而被起訴。公司破產後,她和她的同事們便生活在驚惶不安和感歎唏噓之中。文章著重描敘了公司解體過程中人們的心態。有見到勢頭不對就遠走高飛的,有一時定不下去留而延誤了另謀職業的機會的,也有因對公司有感情,對自己從事的那份事業有感情而堅守到最後的。某同事離去了,大家會聚在一起用告別宴的方式相送。彼此依依惜別,淚眼盈盈,十分感人。它使我們看到經濟無情人有情的現實場景。美國市場經濟十分發達,但這並不意味著生活在這裏的人個個思想上都是金錢掛帥,錙珠必較,見利忘義。相反地很多人都重情義,講友誼,互相關愛對方。這既令人感動也引人思索,從而減少一些無知和偏見。


三.

白雪(劉鳳霞)是本書的編者,是她把散居北美各州的華人女寫手們聯絡起來,把她們的文章匯集成書的。她在美國生活多年,生活的經曆和感受都很多;但她入選本書的散文隻有三篇:一篇是寫炒股的,另一篇寫某次汽車拋錨後遇到兩個個性迥異的美國男人給自己留下的不同印象。讀了這兩篇文章的感覺是:白女士相當熟悉美國社會及其生活方式,並且看得出她已在相當程度上融入了進去;以至於當她講述這些生活經曆時,已淡薄了通常在華裔作者筆下自然地突顯的因東西方文化差異所造成的張力。第三篇《我的第二次愛情》要勝於前兩篇,內容更充實感人。此文是以對友人講述的自身經曆作實錄的形式寫出來的。文章中的“我”是個已過不惑之年的中年婦女,丈夫死後下久即開始了第二次戀愛。對象是美國人查理,在南非謀生。“我”真實地講述了戀愛的過程:愛情使她陷入困境。她雖珍惜這第二春的情感,但又有很現實的考慮:若與查理結婚,就要到南非去生活,就要“放棄了美國,放棄了工作,放棄了女兒,放棄了退休金,……而查理又太年輕,倘若幾年後他移情別戀,那我可就慘不忍睹了。”

這篇散文值得肯定之處不在於講述了一個發生在中美兩個不同國籍的男女之間的浪漫故事,而在於通過這個故事所展示的兩種不同的愛情觀。“我”曾把內心的矛盾與困惑告訴身邊的好朋友,請她們幫出主意。中國朋友大都認為去南非不觀實,主張把這段情緣了斷;而美國朋友卻持相反的看法:“口快的埃米搶著說:‘兩個相愛的人就應該走到一起,你有什麽可猶豫的!’有頭腦的森蒂說:‘沒有什麽東西比愛情更美好了,找到一個自己愛又愛自己的人不容易。為了這份愛去嫁他,值得!倘若幾年以後你們不再相愛了,你就回美國來呀。’”相比之下,靣對同一個問題,中國朋友的考慮更務實,更注重現實的功利性;而美國朋友的考慮則更看重感情。能不能說這就是中西方不同的愛情觀呢?恐怕還不能,因為僅僅一個例子還不能得出這樣的結論。但差別已是顯而易見的。這種更注重現實功利的觀點,在求安求穩的名義下,被犧牲掉的是愛情的生命。旅居美國的中國人由於與作為本國公民的美國朋友所靣對的現實問題很不相同,在心理的層靣上積澱下這種物質主義的實用愛情觀是很自然的,它沉重地壓抑著愛情本來的活力與生機!

常靜的《刻骨銘心的一段情》講述的是一個淒側的故事。主人公是個隻身來美攻讀學位的少婦,入學不久就遭遇激情,在新結交的男友的懷抱裏享受歡情而不能自拔,但同時又受倫理意識的束縛而處於內心的自責與矛盾之中。這一矛盾終於導致她家庭破裂,丈夫身亡,而她自已也因此心灰意冷,悔恨終身。這樣的故事在中國留學生中雖不能說很普遍,但故事本身所提出的問題卻有普遍的意義:那就是中西兩種文化的矛盾,即中國的傳統道德與美國的生活現實之間的矛盾。出現矛盾是必然的,而在兩者之中作出選擇也同樣是必然的。要麽回歸傳統,要麽入鄉隨俗;不能讓自已長時間處於矛盾之中。否則將躲不開悲劇的命運。

此外,明迪的出軌的情感和守不住的日子,水影的漂泊海外的女人與小腳板的分居者的故事等篇中所寫的都是男女間的感情糾葛。從文學書寫人生的角度看,寫這類題材與寫求生存的奮爭都具有同樣的重要意義。而求生存是一種外在的矛盾,是以市場規律為導向的打拚,在這個過程中,中國傳統的文化精神是很管用的。它是支柱,是脊樑,有此精神在,完全可以迎難而上。至於求得婚姻愛情的幸福,特別是在異國他鄉,就完全不是這麽回事了。它不僅不能憑打拚去獲取,而且還會遭自身的文化傳統與現實的文化觀念、文化心態,文化習俗之間的矛盾的困擾。在這個問題上本來大有文章可做,遺憾的是上述作品也許因受篇幅限製,寫得皆不免失之粗疏。但不管有多少這樣那樣的不盡如人意之處,中國留美知識女性中的寫手們生活經曆豐富,表達欲望強烈;加上雙語的文化修養,正是寫作潛力無限,文學潛力無限!

祝願能更上一層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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評論
雪坊 回複 悄悄話 Disagree:
江嵐的《在美利堅打工》一文這樣開頭:“‘打工’和‘工作’這兩個詞之間實質性的區別,是到了美國以後才明白的。其實也很簡單,前者是非法的,後者是合法的。”這句話說得好,

"打工" 人認為可以通過暫時的工作掙錢糊口的一種生活方式, 心態是委屈的, 歧視的, 辛苦的. 而"工作" 是一種職業,心態是驕傲的,揚眉吐氣的, 被認可的, 心甘情願的. 並不一定完全因為他的合法性. 我想我們中國人更重視打工和工作的區別, 而忽略自己對職業的全麵理解. 就象許多中國人誤解職業就等於事業一樣.
秦無衣 回複 悄悄話 好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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