水影: 相逢
(2005-09-29 13:09:06)
下一個
相逢
水影
(一)
六月的夜晚微風習習,清爽宜人。夏文姍一身簡約的白底紅點無袖長裙,鑽石耳環,高跟涼鞋,走進了海珍樓大酒家。她的同學魏誌成的婚宴在這裏舉行。
海珍樓大酒家是當地數一數二的中餐館。門口兩隻雪白的石獅子,進門一口綠色大魚缸,魚缸前放了幾株一丈來高的發財樹。胖胖的老板娘一見文姍便迎了上來。
“魏誌成的婚宴。”夏文姍說道。
老板娘對著一位長相俊俏的女服務生嚷了起來:“阿青,去婚宴的。”
阿青娉娉婷婷走了過來,引著文姍進了包廂。
包廂裏裝璜考究,乳黃色的牆布,清雅的國畫,地板錚亮,餐具精致,大紅的雙喜字喜氣洋洋地貼在正中。婚宴一共有十二桌酒席,其中一桌是魏誌成昔日大學的同學。魏誌成見到文姍,和新娘劉玉蘋一起迎上來,他高興地說:“謝謝你來。”
文姍輕輕地頜首微笑:“恭喜你們。
同學們都到齊了,正在海闊天空的閑聊。來的都是魏誌成在北美的同學,拖家帶口的正好一桌。他們看見姍姍來遲的文姍,便笑著和她打招呼。
--文姍你一點沒變。
--江敏,你也沒變。
--文姍還是那麽漂亮。
--明濤,你的夫人更漂亮啊。
夏文姍在靠牆的角落裏坐了下來,一麵和同學們寒喧,一麵細細打量正在挨桌敬酒的魏誌成和劉玉蘋。
魏誌成平時穿戴隨意,並不起眼。今天一身黑色燕尾服,雪白襯衫,紅色領結,往日蔫蔫地搭在腦門上的頭發也被吹得根根挺立,容光煥發的臉上透出一股英氣。夏文姍第一次發覺原來誌成打扮起來也很帥。
婚禮是每個女人一生中最光彩的時刻,劉玉蘋是婚宴中當然的女主角,一件紅緞子的中式旗袍勾勒出綽約有致的身材,長長的耳墮在光影中搖曳。劉玉蘋本來除了眼睛略小,其他部位長得也很端正。化妝後的她皮膚潔白無瑕,濃密的睫毛和重彩的眼影掩飾了眼部的不足,一雙眼睛顧盼生輝。她跟在誌成旁邊,笑容可掬地向大家敬酒。一對新人神采飛揚,滿臉喜氣,夏文姍看了,眸中浮起一抹不易察覺的的落寞。
“新娘很年輕、很漂亮,誌成有福了。”羅剛一麵吃菜一麵評價道。羅剛原是班上的學習尖子,這些年似乎沒什麽變化。他中等身材,不胖不瘦,看上去精明強幹。
“你是不是後悔結婚得太早了?”羅剛的太太李雪梅沒好氣地白他一眼。羅剛和李雪梅是班上唯一成功的一對。李雪梅左邊是七歲的女兒心迪,右邊是五歲的兒子凱文,正一直忙著給孩子們吃飯,老公的話卻一句也不漏過。文姍看著雪梅,不由得微微地笑了。
李雪梅原來和夏文姍在大學時是上下鋪。記得那時雪梅喜歡上了羅剛,由一個活潑的沒心沒肺的女孩變得沉默而憂鬱。筆記本、書本的空白裏一下填滿了各種各樣的愛情詩句。文姍記得最清楚的是有一次她無意間讀到雪梅寫的句子:“如果你是大樹,我願是常青藤,永遠纏繞在你的身邊。 ” 紙的背麵大大小小地寫滿了羅剛的名字。文姍見了,明白小丫頭戀愛了。她問雪梅,愛上羅剛了。雪梅沒有回答,她抬起眼望著文姍,那雙原本明澈見底的眼睛裏的一片水霧朦朦,文姍一看就知道了答案。以後的日子裏,文姍一直給雪梅出主意,把當時熱戀中的男朋友楊秋林也拉過來幫忙,終於促成了班上的一樁好事。沒想到的是,班上最看好的金童玉女夏文姍和楊秋林卻最終失落在了茫茫人海。夏文姍想起楊秋林,心裏又是一番千轉百回、纏綿悱惻的愁思。
羅剛被妻子搶白一句,沒了興致,他苦笑著看了文姍一眼,文姍理解地朝他微微一笑。羅剛給文姍打過電話,向她抱怨雪梅脾氣越來越大,又越來越看緊他。羅剛最近自己做公司,一下忙了起來,經常晚上也要加班。他委屈地告訴文姍,他每次在外應酬吃飯,雪梅就要生氣。而且他一跟別的女人說話,雪梅就緊張。他雇了一個女秘書,雪梅吵得天翻地覆的,非逼得他把人辭了。文姍聽了,想著雪梅吃醋的樣子,不由得輕輕地笑了起來,雪梅這根藤真是越纏越緊了。不過文姍是個善解人意的女子,她勸羅剛,雪梅也不容易,在家帶兩個孩子來支持他的事業,他該多體諒才是,再說雪梅這麽做,也是因為太在乎他,他應該覺得很幸福有人這麽在乎他。羅剛聽了,認真地謝過文姍,然後又一再小心地囑咐文姍,千萬不能把他打電話給她的事告訴雪梅。文姍看見他小心翼翼的樣子,又好笑又有幾分辛酸。以前他們四個人常常在一起雙雙約會,現在雪梅和羅剛已是兒女成雙,而她的楊秋林卻是杳然無蹤,不知道在這個世界的什麽地方。
夏文姍眼見羅剛和雪梅這對冤家夫妻又要鬧別扭,連忙圓場說:“羅剛你才是有福氣,結婚早,小孩大,有兒有女有事業,多讓人羨慕。”文姍客套中也是事實,單身這麽多年,她又何嚐不羨慕別人家的圓滿。
羅剛順台階而下:“嗬嗬,我是家有賢妻萬事足。”
李雪梅聽了,沒說什麽,臉上流露出一種滿足的得意。
“是呀,看你們兩個孩子都這麽大了,真是羨慕。我就這一個兒子,已經把我折騰的夠累。”江敏說道。她帶著一副厚厚的眼鏡,口吻好似抱怨,臉上卻全是驕傲。她的懷裏抱著不到兩歲的兒子大衛,眼睛透過鏡片折射一片母愛。文姍看見一臉書
生氣的江敏,因了眼裏這份母愛的溫柔,卻是平添許多美麗女人味。江敏的丈夫坐在她邊上,幫著照顧孩子。他看上去一臉憨笑,也是書生氣十足,雖然說話不多,卻常常和江敏默契相視而笑,那一份溫馨真是可愛可羨。
同學重逢,夏文姍見大家都是成雙成對,小兒繞膝,唯有自己孑然一身,眼底的寂寞就更深了。
“小孩子哪有不調皮的,我們家凱文五歲了也一點都不讓我省心。不過他特好玩,早晨起來拚命親我,我問他你為什麽KISS我,他說因為我喝了好多SUNKIST,有好多的SUN和KISS要給別人。”李雪梅也湊上來說孩子。
話題說到了孩子,媽媽們都打開了話匣子。母親們沒完沒了地說自己的寶貝。在別人眼裏平平常常的事,在母親眼裏都是說不盡的可愛。
“有一次我低著頭給大衛換尿布,誰知他一泡尿直直地就衝到我臉上,看著我狼狽的樣子,還不停地跟我笑。”江敏推了推眼鏡說道。
一歲多的大衛好像知道媽媽在說他,手舞足蹈地叫起來。男孩開口遲,大衛還不太會說話,可吼叫起來聲音宏亮。
“嗬嗬,你們大衛虎頭虎腦的真可愛。”李雪梅誇了一句,又接著興致勃勃地說自家的孩子:“我們家凱文也很有意思,有天問我,媽媽我生下來的時候你怎麽知道我名字,是我告訴你的嗎,我那個時候還不會說話呢。哈哈,把我樂得。”雪梅說
起孩子眉開眼笑,文姍又看見以前那個活潑開朗的雪梅。
媽媽們樂此不疲地敘說自己的孩子,文姍微笑著,沒有多說。她輕輕地觸摸著坐在她和雪梅中間的凱文柔軟的小手,母親們一個個陶醉幸福的神情在眼前晃動。她忽然覺得自己是不是錯失了一些生活中很重要的東西。她看低下頭看了一眼自己,剛才同學們開玩笑地說她年輕漂亮,歲月無痕,隻有文姍自己知道歲月的痕跡在那裏。細膩的粉底遮掩的微小的皺紋,矜持的微笑掩飾的心底的淒婉。
大家閑聊間,魏誌成和劉玉蘋敬酒到了他們這一桌。一對新人春風滿麵,給大家一個個敬酒,一時間恭喜聲此起彼伏。魏誌成端著酒來到夏文姍麵前,文姍站起來說道:“誌成,玉蘋,祝你們美滿幸福,白頭到老。”
魏誌成打量著文姍,她黑色的長發在腦後挽了一個髻,露出光潔如玉的頸項,烏黑的眼睛盈盈流轉,眼底卻逸出一份黯然的落寞。他凝望著文姍說道:“文姍,也希望你幸福,希望你會找到秋林。”
大家都默不作聲地看著文姍和誌成,誰都知道魏誌成追夏文姍追了十年,現在誌成喜結良緣,文姍依然小姑獨處,想來兩人都是別有一番滋味在心頭。驟然聽誌成提起秋林,大家都心中一驚,暗自唏噓,看來文姍依舊難忘楊秋林,誌成在十年後終於放棄。
文姍聽誌成提到秋林,眼圈一下紅了,淚珠子在眼裏轉呀轉的,硬撐著沒讓它落下來。她抿了一下嘴角,輕輕地說了聲謝謝,就坐了下來。
羅剛輕歎一聲:“這秋林怎麽會事,好像在世界上蒸發了似的,誰都不知道他在那裏。要是秋林在該有多熱鬧,多出色的一個人。”羅剛和楊秋林是好朋友,他的心裏也是感慨萬千,看見文姍的樣子,他不忍多說。
夏文姍聽見大家在說秋林,心中的酸楚哽哽地湧了上來,淚眼一片模糊,朦朧中她看見包廂門口站了一個人影,依稀有一種熟悉。那好像是秋林!她的心猛烈地跳動起來,擂鼓般仿佛要跳出她的心房。她用手擦了擦眼睛,定睛再仔細地看,門口卻是空空蕩蕩,隻有服務生在走廊上走過。文姍自嘲地歎一口氣,多少次了,她在恍惚中把別人錯認成秋林。秋林,秋林,你到底在哪裏?
(二)
婚宴結束後,大家在門口一一留影告別。大多數同學都返回旅館,第二天就離開本埠。夏文姍住在當地。羅剛和李雪梅第一次來到這裏,文姍就邀請他們去她家小住,順便四處玩玩。
夏文姍是典型的單身貴族,開一輛白色奔馳,低調穿一身名牌。羅剛和李雪梅帶著兩個孩子和行李,開著他們綠色的豐田西雅娜跟在文姍的車後麵。
文姍在高尚住宅區買了個連棟屋,羅剛和雪梅一行隨著文姍走進屋子。一進門,他們就為屋子裏高雅整潔的布置驚歎不已。玉姍把家裏布置的跟樣品房一般。門口兩側的牆上一麵一幅黑白攝影作品,意境深長悠遠。以茶色為基調的現代式流線型家具,時尚大氣亮麗。枝繁葉茂的綠色熱帶植物配上精致的花缸,恰到好處地點綴在家具間,淡淡的香料味在空氣中流淌。
羅剛和雪梅四處參觀一下,屋子裏窗明幾淨,就連廚房也是一塵不染。爐灶上麵掛了一排鍋子,嶄新錚亮,爐子也光潔幹淨。雪梅驚呼:“太幹淨了。哪象我們家,爐灶上的油膩擦也擦不幹淨。”
文姍淡淡一笑:“很少開夥,大都在外吃飯。”
天色不早,羅剛和雪梅帶孩子們去客房睡覺。文姍的房子是樓上三間臥房,兩個浴室。文姍自己住了主臥室,留下一間作為客房,一間作為書房。羅剛和雪梅一上樓,就被震撼的說不出話來。樓上到處貼滿了一個英俊男人的照片,正麵的,側麵的,黑白的,彩色的,一雙笑意盎然又帶點不羈的眼睛從各個方向看著他們,一股沉重的壓迫感使他們喘不過氣來。那是楊秋林,夏文姍曾經熱戀的男人。兩個人長歎一聲,唏噓不已,十多年了,夏文姍居然還一直生活在楊秋林的世界裏,還一直念念不忘楊秋林,真沒想到現代社會還有如此癡情的女人。
文姍領雪梅他們進了客房,略為交代了一下,就回屋去了。羅剛和雪梅安置孩子們睡下。羅剛坐在床沿上,思索著對雪梅說:“我看文姍剛才心情很不好,你去勸勸她吧。”
“你又伶香惜玉了?”雪梅習慣地眉毛一聳,酸酸地問道。
“雪梅,你說什麽呀,文姍是你的好朋友。”
雪梅聽了,沒有言語。過了一會,她走到文姍的臥房前。
“文姍,你睡了嗎?”雪梅在門口輕聲問道。
“還沒呢。”文姍開了門。
雪梅走進文姍的臥室,又震驚的說不出話來。更多的照片撲麵而來,文姍和秋林在草地上相擁開懷而笑,兩個人環腰摟抱在自行車上,兩個人在湖畔長椅上四目相對深情凝視,兩個人在竹林幽徑裏十指緊扣。。。雪梅看看照片,又看看眼圈紅紅的文姍,和文姍一起在床邊坐了下來。
“文姍,秋林有消息嗎?”雪梅開口道。
文姍搖搖頭。
“十年了吧?”
“十年零一個月。”
雪梅輕歎一聲:“人生最好的十年啊。”
文姍低頭不語。
“難道你。。。一直等下去。”雪梅問道。
文姍抬頭說:“並不是我打算等,隻是我沒有辦法忘記他。”
“文姍,不是我想說秋林的壞話,可是他十年沒有音訊,這樣的人值得你等嗎?”
“我不管別人怎麽看秋林,我相信他之所以失蹤必然有他的苦衷,我相信有一天他一定會再來找我。”
“那他為什麽這麽久一直都沒來找你?”
“我也不知道。”文姍茫然地搖搖頭,接著又咬著嘴唇輕輕地說:“但是他一定會來的。我知道,他一定會來。因為我和他之間的感情,真是沒有人可以替代。”
“唉,我看都是瓊瑤的書把你害了。這世界上哪有不可替代的感情。也許對有些女人會有,可是對男人來說,不會有。”
“怎麽會,秋林說過他會。。。就算所有的男人不會,可是秋林會。”文姍堅決地說。
“我以前和羅剛談戀愛的時候也這麽想過。可是十年夫妻過去了,現在的感情淡得跟水似的。愛情這東西維持不了十年。更何況你都不知道楊秋林現在過得是什麽日子,說句你不愛聽的,沒準楊秋林已經和別的女人在一起。”
“我不相信,我和秋林有過誓約。”文姍固執地說。
“我的大小姐,你都這歲數了,怎麽還這麽天真地相信誓約。誓約有什麽用。就連婚約都可以背叛。我是過來人,你聽我一句勸。別一條道走到黑,沒有人值得你這樣。我是作為你朋友才這樣勸你。”
“雪梅你怎麽了?記得當初你對羅剛也是這麽堅決的。”文姍蹩起秀眉:“還是羅剛他怎麽了,讓你這麽變化。”
“都沒怎麽。反正女人特矛盾,老公沒出息,想要他出息點。老公開始做事業了,又怕他會跑。記得有一句話,千萬別把老公培養成有錢人,因為那樣等於把他送給了別人。現在有點本事的男人,都亂找女人,真是讓人看著寒心。”雪梅歎口氣,又對文姍說:“我老公就在身邊,還整天擔心看不住。你這十多年沒見的,怎麽還這麽有信心?真是奇了。”
“反正我覺得我和秋林的感情真是很不一樣,就好像是前世修來的緣分似的,我們第一次見麵就有一種奇怪的感覺,我們在一起的時候總是那麽的快樂,也許快樂得讓天也嫉妒了,才會給我們一些磨難來考驗我們。”文姍的眼裏放出一種奇異的光芒,對秋林的愛於她已經變成了一種信仰。
雪梅看著文姍說:“唉,如果你開心,我也沒什麽好說的。隻是希望你不要太苦了自己,虛度了大好的歲月。”
“不,我覺得自己一點也不苦。你和羅剛在一起,還總擔心會丟了他。我雖然沒有和秋林在一起,可是我時時刻刻感覺他的存在。我的風中、在雨中、在夢中、在空氣中都能感覺到他的存在。想念他、感覺他已經成為我生命的一部分。不管他在不在我的身邊,他總在我的心中,我覺得特別充實。”
李雪梅聽文姍這麽說,知道再勸也沒用。便起身道:“天不早了,休息吧。”說著帶上門走了。
(三)
文姍斜倚在床上,拿過床頭的照片。碧波蕩漾的湖畔,一片芬芳的青草地上,年輕的她長發飛揚,衣袂翩然,秋林從背後環摟著她,兩個人一起對著陽光燦爛地微笑。那是他們定情的那一天。
文姍取下鏡框,把照片翻了過來。照片的反麵有秋林題寫的句子:“等了那麽久,就是為了等待這一天。願西湖的柔波,見證我不變的深情。願千年的流水,敘說一個永恒的信誓。我的愛,請你靜心傾聽。我對你的愛,穿越前世來生,走過曠古時空,直至河水逆流而上,直至太陽變老,直至大地衰竭,直至海枯石爛,直至彼時,我仍然深愛你”
秋林的字漸漸地在文姍眼前模糊起來,往事卻一幕幕清晰地在眼前紛呈流現。記得是那樣一個美麗的日子,她走進了她向往已久的高等學府,麵對著偌大的校園,一時間她茫然她不知該如何走。她問邊上一個男生,數學係的辦公室在那裏?那個男生笑出一排潔白的牙齒,跟我走吧,我也是數學係的新生。她和秋林就這樣相識了。她和秋林在一起仿佛是一件再自然不過的事情。秋林瀟灑出色,才華橫溢,文姍美麗動人,聰慧過人。開始時文姍每次從圖書館晚自習出來時總會巧遇秋林,皎潔的月色中兩個人邊聊邊走,秋林會一直送她到宿舍門口。後來秋林就約她出去,兩個人在西湖的碧波裏輕舟蕩漾,再牽手走完清幽的九溪十八澗。多少個日子,她坐在秋林的自行車後座,任長發飄飄灑灑地飛揚,任柳絲輕輕拂過光潔的麵龐。多少個夜晚,她和秋林在燈下共讀書籍,竊竊私語相對會心地微笑。在一個月光如水的夜晚,秋林摟過文姍,溫柔地吻了她,他們笨拙而熱烈地擁吻著,心中飛過無數翩翩閃光的蝴蝶,在月光下莊重地許下一世一生愛的承諾。
文姍想起她去上海送秋林的時候,她和秋林一起住在她上海親戚閑置的一間小屋裏。一個石庫門裏住了好幾家,一條黑乎乎的樓梯通到樓上。小屋很小,裏麵有兩張床,一張桌子。他們兩個人望著月光說著,笑著,一直到了深夜。兩人躺在兩張床上,文姍聽見秋林在另一張床上輾轉反側,涼席發出格吱格吱的聲響。
到了半夜,秋林爬上了文姍的床:“讓我抱著你睡。”秋林抱著文姍,越抱越緊,他的手探進文姍的睡衣。文姍有些緊張起來,她試圖把秋林推開,秋林卻緊緊地摟她在懷裏,喃喃道:“你是我的,你是我的。文姍,我愛你,我想要你。”
文姍是個有點傳統的女孩,她抵抗著說:“等我們結婚的那一天,好不好?”
“今夜就做我的新娘,好不好?明年我就會回來接你、娶你。我們今世注定是夫妻,我們遲早都是夫妻。形式不重要,我們相愛最重要,是不是?好吧,文姍,今夜做我的新娘?”秋林不停地哀求。
文姍沒有辦法抵抗秋林,她愛他愛到了骨髓裏,她鬆開了手,仰麵平躺,任秋林恣意地進入了她的身體。在一陣劇烈的疼痛之後,兩個人的靈和肉的終極融合在了一起。
“你一定要回來娶我。”文姍抱著秋林說。
秋林不停地吻著文姍的臉:“我一定,我發誓。月亮為證,如果我秋林辜負了你,我沒有好下場!”
文姍的手掩住了秋林的嘴:“我相信你。”
在上海的兩天裏,文姍和秋林象一對恩愛的小夫妻,他們東奔西跑的采購物品,興致勃勃地說許多關於美國的計劃。文姍一直說說笑笑的,直到在虹橋機場最後告別的時候,她的淚水終於止不住從臉頰上奔湧而下。秋林捧著她的臉,不停地說,等我,等我一年,一年後我站穩了,我回來娶你、接你。文姍哭得說不出話來,隻是一個勁地點頭。
一年在漫長的相思中終於過去,就在文姍含羞帶喜準備結婚出國的時候,她突然接到秋林的一封信,簡短的隻有幾個字,姍,別再等我了,我不能回來。相信我,我是因為愛你才離開你。祝你幸福!
信從文姍的手中落葉般瑟瑟飄下,文姍從喜悅的期盼跌入了痛苦的深淵。在最初極度的痛苦和受傷之後,文姍決定要找秋林問明真相。可是秋林卻如同石沉大海,再也找不著了。他和所有的同學、朋友都失去了聯係,無影無蹤,仿佛執意要從這個世界上消失。文姍後來去了一趟秋林的家鄉,問他母親可有秋林的消息。秋林父親早逝,家鄉隻有母親一人。秋林的母親告訴文姍,秋林給她打過電話,跟她說他搬了地方,還說如果文姍來問的話,告訴文姍不要再找他,因為他不能再給她幸福。
文姍在痛苦的麻木中一心一意地考T考G,她要去找秋林,要去美國找秋林。在一番辛苦的努力下,她收到了美國大學的錄取通知書,她終於踏上了這片秋林曾經有過無數憧憬的土地。文姍去了秋林曾經就讀過的小城,卻依然沒有丁點秋林的任何消息。學校告訴她,秋林突然退學了,後來就不知去向。
一晃十年過去了,往事清晰恍若昨日一般,秋林卻依然杳若黃鶴無影。文姍合上眼簾無奈地歎了口氣,照片從手中悄然滑落床下。
羅剛和李雪梅呆了一天就走了。雪梅在的時候總是旁敲側擊地勸文姍從楊秋林的世界中走出來,文姍笑著說,一切隨緣吧,等她忘記秋林的那一天,她自然而然就走出來了。她也勸雪梅,不要把老公看得那麽緊。雪梅也無奈地說,她也不想,可是她也沒有辦法控製她自己。最後兩個朋友一起歎息,女人啊!
(四)
六月的陽光灑在街道兩旁的茂密的綠蔭,投射下一縷縷金色的光芒。夏文姍開著白色的奔馳前去上班。在快到公司的路口,文姍無意間從後視鏡瞥見後麵跟著一輛藍色的別克。文姍往右拐了進去,她看見藍色的別克也跟著右拐。文姍接著一個左轉彎進入了公司的停車場,藍色的別克也駛了進來。文姍停好車,從車子裏出來的時候,她看見那輛別克車並沒有停進車位裏,而是在不遠處的路邊停著,裏麵的人好像在專注地看著她。
過了一會,那車子轉過了身揚塵而去。文姍有些奇怪地望著遠去的車子,車子漸漸開出了她的視線。文姍邁步往辦公室走去。她一身淺紫色套裝,淺紫色皮鞋,款款而行,一麵走一麵還覺著那輛車子有些怪異。可是她一進辦公室,立刻陷入忙忙碌碌的一堆雜務中,把這事也就忘了。
六月天,孩兒臉。到了下午,天色忽然暗了下來,烏雲密布,狂風大作,一場暴雨鋪天蓋地傾盆而下。文姍下班的時候,大雨依舊聲勢不減。文姍撐了一把小傘一路小跑著進了車子。雨在車外嘩啦啦地下著,濺起許多白色的水點。文姍和往常一樣,發動了車子,然後就加入了熙熙攘攘的車流之中。雨沙在前麵不停地劃動,雨水在車窗上奔流如注,在一片雨水的模糊中,文姍忽然又看見那輛藍色的別克。她的心裏猛然一驚。
文姍一路上心神不寧地看著後視鏡,她看見那輛藍色的別克似乎一直在跟著她。半個多小時的路程,文姍進了社區。她看見那輛藍車也跟著進來。文姍的心害怕地緊抽起來,她急速地駛入車庫,又趕緊關上了車庫門。她匆匆忙忙地檢查所有的門窗的鎖,然後她來到窗前,悄悄地拉開窗簾的一角,她看見那輛藍色的別克就停在她家的前麵。一道閃電劃過黑沉沉的天空,緊接著一聲炸雷轟鳴,文姍趕忙放下窗簾,她嚇得埋頭坐在了地上。雷聲、雨聲、風雨聲在窗外交織,空蕩蕩的屋子散著孤寂的氣息,文姍的心裏油然升起一種前所未有的恐懼。她想給魏誌成打電話,以往的子遇到任何事她總是習慣於給誌成打電話。她的手剛剛按在電話機上,她忽然意識到誌成已經結婚了。
過去的十年裏,每當她有任何需要的時候,誌成總在電話之遙。誌成,我的水管壞了。誌成,我的車子要修了。魏誌成十年如一日,對她鞍前馬後,盡心盡力,使她得以奢侈地沉湎於對秋林的懷念之中。誌成對她的心意她也知道,可是魏誌成不能代替楊秋林。魏誌成不懂得張愛玲和徐誌摩,魏誌成不懂得她細微表情中的含義,魏誌成不會在她看花樣年華淚流滿麵時握緊她的手,卻會發出掃興的酣聲,魏誌成不會在她漫步細雨中時說落花飛絮雨翩翩,卻會說回去吧小心著涼。魏誌成隻會默默地幫她做事,由著她東差西遣。最終魏誌成知道他永遠沒有希望,他放棄了文姍,接受了他的同事劉玉萍。誌成走了,文姍知道她完完全全地失去誌成了。文姍忽然覺得沒有誌成,獨身的日子並不是一件容易的事。
文姍心裏的害怕終究超過了一切。她舉起話筒,撥了魏誌成的號碼。鈴響了幾聲,是劉玉蘋的聲音。
“誌成在嗎?”文姍的聲音因為害怕有些顫抖。
玉蘋冷淡地說:“誌成在洗澡,有什麽事?”玉蘋知道誌成追求文姍的事,她對於文姍自然是有些忌諱的。現在聽文姍電話來直問誌成根本不把她放在眼裏似的,心裏很是有些不高興。他們明天就要出發去度蜜月,她不知道文姍為什麽在這個時候還要找誌成。
文姍突然意識到她這個電話是多麽的不合適,她搪塞地說:“沒什麽事。”
文姍掛了電話,一種孤獨、淒涼和無助襲上心頭,她無力地坐在地上,把臉深深地埋進了膝蓋之間。過了好一會,文姍壯了壯膽,再次走到窗前。她掀起窗簾的一角往外看,那輛藍色的別克好像不見了。文姍長長地舒了一口氣。
這一個夜晚,文姍睡得很不踏實,一個接一個的惡夢聯翩而至。第二天早晨她起來的時候,她看見自己一臉憔悴,兩個黑色的眼袋使她陡顯蒼老。文姍在眼睛周圍又是按摩,又是粉底、眼影忙乎了半天,再塗上鮮豔的口紅和唇彩,穿上一套淺藍的職業套裝,才看著略微精神一些。
文姍開車出去的時候,心裏又強烈地不安起來。她在後視鏡裏一直東張西望,想檢查那輛藍色的別克是否還在跟蹤她。一路上陽光明媚,小鳥唧啾,沒見那輛藍色的別克,文姍的心裏鬆了一口氣。可是當她快到公司的時候,她猛然又看見那輛幽靈一般藍色的車在後麵尾隨著她。文姍駛進公司的停車場,她看見那輛車隨之而來。文姍的心裏忽然有一種憤恨,她不知道為什麽有人要跟蹤她,可是她不想生活在這種不安之中,乘著天亮人多,她想要看清楚到底是誰在跟蹤她。文姍把車開進了一個停車位,她看見那輛別克也在不遠處的路邊停了下來。文姍突然把車子飛速地倒了出來,直向那輛別克開去。那輛車猝不及防,剛想起動轉頭,文姍已經把車停在了它的麵前。
(五)
文姍看見藍色的別克上坐了一個亞裔人,戴著一副寬大的墨鏡,可是那身影卻是很有幾分熟悉。文姍的心裏滾過一聲驚雷,那個人,很像她等待了十年的楊秋林。
兩輛車麵對麵地對峙著,兩個人隔著車窗相望著。過了一會,文姍從車上走了下來,走到藍車的車窗前,男人搖下窗子,慢慢地摘下墨鏡,露出一張英俊的臉。文姍掩住嘴巴,往後倒退了一步。
那個人果然就是楊秋林,這個多年來無影無蹤的男人,這個讓文姍念念不忘的男人。
“你,是你。。。”文姍震驚的說不出話來。多少次在夢中和秋林相會,多少次想象秋林出現的場景,卻從來沒有想過會是這樣。
“是我。”楊秋林答道。
“你。。。你怎麽會在這兒?你我什麽跟蹤我?你這些年跑哪去了?”文姍心裏湧上一陣委屈,念珠炮地問出一串問題。
楊秋林沉吟了一下:“說來話長,我們可以上哪兒去坐一會聊聊嗎?”
文姍低頭想了一想,然後說:“這附近有家星巴克。”
秋林招手讓文姍上車。
文姍停好自己的車,上了秋林的車。她坐在這輛昨日還讓她恐懼的車子裏,心裏有種奇異的感覺。她從側麵看著秋林,他似乎略微胖了一些,神情中多了一種使她覺得滄桑的陌生的東西。她有一種不真實的感覺,一切恍若夢中。文姍掐了自己的手臂一把,痛絲絲的,這一次好像不再是夢。
星巴克一會就到,兩個人叫了咖啡,坐了下來。文姍看著秋林,一件質地考究的BURBERY的黑色恤衫和米色長褲,看上去境遇很好。
“我那天在酒樓裏見到你。這麽多年了,你真是一點沒變。”秋林開口道。
“那天酒樓真的是你。”文姍那天恍惚看見他,隻以為自己相思太深,卻誰知這一回卻真的是他。
“是。因為想知道你生活的情況,想多看看你,便跟著你跑了幾趟。讓你受驚了。”
文姍歎息道:“你嚇著我了。”
“對不起。”
這一聲輕輕的對不起,不知為什麽,使文姍聽著有些刺耳。
“你這些年為什麽要失蹤?”文姍單刀直入。
“我出了一點事。”
就這麽簡單,這麽輕巧,文姍想起自己這十年的思念的沉重,不由得反問一句:“出了一點事?”
“現在看來是出了一點事,可當時是很大的事。我病了,病得很重。我以為自己不會好了。我在那個時候給你寫了信。”
“然後。。。”
“然後病卻是治好了。”
“然後。。。”
“是一個女人救了我。當時我受了騙,買的留學生醫療保險根本沒用,全靠她幫忙。她帶我去看最好的醫生,得到最好的治療,照顧我,調養我,為我還清所有的醫療債務。”
“然後。。。”文姍似乎除了說這兩個字,已經不知道該說什麽。秋林說到一個女人,文姍的心被剜了一刀地痛。果然如雪梅說的,有另外的女人。她已經猜到了結果,可她想要聽秋林親口來證實這個殘忍的事實。
“後來我為了感恩,就和她結婚了。她是我打工的餐館的老板娘。因為人生道路意想不到急劇的改變,我把過去的一切都埋葬了,連名字也改了。”
文姍低頭不語。原來隻是這樣。她心目中驚天動地、回腸蕩氣的故事的原委揭開來原來隻是如此平常俗套。楊秋林因為和別的女人結婚了,所以離開她,所以失蹤。和李雪梅說的完全一樣。是自己躲在象牙塔裏固執地編織一個虛幻的愛情。
“可是這些年來,我的心裏一直沒有忘記你。”說這話時,秋林的眼睛深深地聚焦,鎖定文姍的眸光。他的眸子依然深邃,深的如一把錐子。
“你沒有忘記我,為什麽要跟別人結婚,為什麽不來找我,為什麽要失蹤?”文姍終於爆發。
“當時我生病又沒錢,她幫了我,我不能望恩負義。”
“所以你就負我。”文姍冷笑。
“離開你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她比我大五歲,我根本不愛她。我的心裏有的是你。我和自己不愛的人在一起,是很痛苦的事。”
“這麽說你是作了犧牲了。你到底在為誰犧牲?”文姍淒厲地問道。
“為了命運。”秋林仰臉歎道:“一切都隻能怪命運的安排。文姍,我對你的感情一如既往,怪隻怪命運錯誤地安排了我們。”
“既然你說是命運,我也沒什麽可說的。”文姍長歎一聲。
兩個人一時都沒說話。
文姍看了一下腕表,淡然地說:“我要去上班了。”
“我晚上上你家去。”秋林追著她的身後喊了一聲。
文姍頭也沒回地走了。
這一天夏文姍的心情波瀾起伏,雖然她一如既往地參加會議,處理工作,神情卻是有些恍惚。失蹤多年的楊秋林突然出現在了眼前,把所有的往事一下拉近了。盡管楊秋林信誓旦旦地說他對文姍的感情一如既往,可他已經是別人的丈夫。夏文姍一遍遍回味著秋林的神態、話語,心中五味雜陳,翻江倒海。
文姍工作繁忙,辦公室人進人出,到了下午才有了些空隙。文姍忽然覺得很累,累得一點力氣也沒有,她提前下了班。
文姍到家的時候,看見秋林已經坐在藍車裏等她。她遠遠地盯著秋林的身影凝望了一陣,然後就開車徑直進了車庫。秋林從車上下來,和文姍打了聲招呼,也尾隨而入。
文姍有了心理準備,不再象早晨那麽緊張。她換了鞋子,又給秋林遞上一雙軟鞋,便隨意地坐在了沙發上。秋林也坐了下來。
秋林環顧四周,屋子布置的漂亮雅致,賞心悅目,他不由得讚歎一聲:“文姍,過得不錯嘛。”
“也許是吧。”文姍的嘴角漾出一絲淡淡的苦笑。
“這些年怎麽過的?”秋林溫柔地笑著問。
“讀書,然後工作,很簡單。你呢?”
“唉,我們十年前賣了小城的餐館,然後來到這兒開了海珍樓。一下十年就過去了。”
“原來海珍樓的老板是你。”文姍恍然大悟。
“餐館的事我很少管,也很少去。我是因為偶然看見魏誌成的名字,一時好奇過來看看。沒想到就見到了你。”秋林的眼又變得深切,深深地望進文姍的眸子:“見到了你就再也放不下你了。”
文姍避開秋林的目光,起身道:“我去煮點咖啡。”
文姍走到廚房,開始忙碌起來。秋林望著文姍的背影,一會兒也跟了進來,他看見一塵不染、明淨雅致的廚房,不由稱讚道:“好漂亮的房子,我可以參觀一下嗎?”
文姍輕抬眉毛:“隨意看。”
咖啡醇濃的香味在屋子裏彌散開來,白色帶紫的百合花綻放在桌子中間圓形的花瓶裏。文姍泡了兩杯咖啡,端著走進客廳。她看見秋林從樓梯上緩慢地走了下來,眼圈有些紅,晶瑩地帶著淚光。
秋林接過文姍手裏的咖啡,放在了桌上,然後他忽然握住文姍的手:“文姍,你也沒有忘記我,是不是?我都看見了,那些照片。。。”
文姍知道她無法否認。她沒有忘記他,她一直都在思念他。她抽了抽手,沒有抽出,便低著頭任由秋林握著她的手。
秋林雙臂摟過文姍:“文姍,我一直都沒忘記你,沒有忘記我們的過去。看見那些照片,我流淚了。文姍,你不知道我有多想你,我常常一個人對著月亮一遍遍地想你。文姍,文姍,我終於又見到了你。”
秋林特有的清雅的男人的體香,熟悉的溫暖的寬廣的胸膛,溫柔的熾烈的親愛的低語,是文姍多少回刻骨銘心的思念,也是文姍多少回夢幻中的場景,文姍一陣眩暈,她依在秋林的懷中,脫口而出:“秋林,我也想你。”
“我知道,我知道。”秋林喃喃道。他把文姍抱得更緊了,他的唇輕柔地從文姍的額上滑下,落在了文姍的唇上。他們已經十年沒有相吻了,愛戀的渴望從文姍的心中釋放出來,她也開始回吻秋林。秋林的吻輕柔地滑至文姍光潔的頸項,沿著胸部向下探索。秋林的手輕輕地欲解文姍的衣扣,文姍卻突然停止了秋林:“秋林,這樣不好,你已經有太太了。”
“可是我不愛她,我愛你,我愛的是你。”秋林不肯鬆手。
“你說你愛我,那你幹嗎要娶她?”文姍推開鬆林。
“我一定會和她離婚。”秋林說道。
文姍聽了嚇了一跳。
秋林繼續說:“你要相信我,我一定會和她離婚的。反正我們又沒孩子。十年的代價應該已經足夠,我不能再錯過你。”
“那你以前為什麽沒想過和她離婚來找我呢?”文姍還是不太相信。
“以前我心如紙灰,自己都是死過一次的人了,以為這一生就這樣得過且過。可是見到你,還是這麽優雅,純淨,我不想再過以前那樣的生活,我不能再過以前那樣的生活。我想要和你開始新的生活!”
文姍半信半疑,她的心裏亂麻紛紛:“你太太她怎麽樣?”
“她沒什麽品位,脾氣也很暴躁。”
“是嗎?”文姍憂疑地問了一句。
夏文姍單身多年,也遇到不少有婦之夫對她蠢蠢進攻。“我太太不了解我”,“我和我太太沒感情”,這些聽爛了的借口伎倆隻有讓文姍嗤之一笑。可是秋林不一樣,他是她的刻骨銘心,魂縈夢係,是她的海枯石爛,望眼欲穿。文姍一時有些恍惚起來,秋林見了又把她攬在懷裏:“文姍,還記得我對你說的話嗎?我都你的愛永遠不變。不管我跟誰在一起,我的心裏都隻有你。”秋林的懷抱是如此溫暖,如此馨香,文姍覺得好累,她沒有了掙紮的力量。秋林的唇又咬住了文姍,秋林特有的清香的口味,他的舌尖是如此的有力和纏綿,文姍全身軟綿綿的依繞在秋林的身上。秋林把文姍放倒在沙發上,他俯身親吻著文姍,雙手欲褪文姍的衣衫。。。
(六)
“鈴鈴鈴”,電話鈴突然響了起來。文姍如夢初醒,她坐起身來。
“不要去管它。”秋林依舊抱著文姍在她的耳邊低語。
文姍又一次猶豫起來:“不。。。我們不應該這樣。”
電話鈴響了三下,回答機跳了起來。“文姍,我是雪梅,有空給我打電話。”是李雪梅帶著哭腔的聲音。
文姍跳過去接過無線電話:“雪梅,是我。”
李雪梅一麵飲泣一麵說:“文姍,羅剛。。。他。。。他搬出去了。”
“發生了什麽事,你慢慢說。”文姍走到屋子裏說話。
“羅剛昨天晚上說不回來吃飯,要跟客戶應酬。我不樂意,可他堅決要去。我就問他在哪兒吃飯。過了一會,我就帶著孩子去餐館看,他跟一個女人親熱地在一起吃飯。那女人我還認識,單身女子,長得妖媚。我一看氣不打一處來,進去和羅剛大吵一架,也沒給那女人好臉色。結果羅剛說跟我沒法過下去了,他搬了出去。”
文姍聽雪梅說單身女子的那口氣,想起自己的身份,心裏有些不是滋味。她問道:“那他們到底是什麽關係?”
“羅剛說是他的一個客戶,他們合作做一些生意。”
“那你會不會是誤會了,如果是誤會,你這樣就有些過分了。”
“我不知道是不是誤會。不過現在我也有些後悔,可當時我真的控製不了。”
“雪梅啊,我說幾句話,也許你不愛聽。我這次見你,覺得你變化挺大的。我覺得你應該重新找回你自己,不要老是把所有的注意力、所有的心思都化在羅剛身上,這樣你們兩個都會很累。我記得以前的雪梅是很獨立,很開朗的。”
雪梅沉默了一回說:“也許你是對的。這次見你是那麽優雅獨立,我也感觸很深。”
“別說我了。我還□慕你呢,一家熱熱鬧鬧的,那象我孤孤單單。”
“所以我勸你別再等秋林。”
“秋林來了,現在就在我家。”
“真的,他終於來找你了。”雪梅驚訝地叫了起來。
“他是海珍樓的老板,那天婚宴上見著我們了。”
“這家夥,見著我們也不出來見麵,有什麽見不得人的事。這麽說,門口的老板娘
是他老婆了。”
“正是。他說因為人生道路的改變,所以和以前斷了關係。”
“那他現在又來找你幹什麽?”
“他說。。。他見到我就又想和我在一起。”
“噢,那他老婆怎麽辦?”
“他說。。。他想離婚。”
“這男人這麽都這樣,見到漂亮的單身女人就這樣了。”雪梅顯然想到自己的事了,說完覺得可能會刺激了文姍,又緩了緩口氣說:“我看你還是多觀察觀察吧,外人聽著這事不太對勁。唉,不是我給你潑冷水,你不要一見秋林就給迷暈了,這麽多年不見了,你還是化些時間了解一下他吧。不管怎樣,替我問好秋林,我就不多打擾了。”
“好吧,我以後再跟你細談。”
文姍掛了電話,又走進客廳。秋林懶洋洋地斜躺在沙發上,神色有些茫然,見她來了,便笑出一臉的生動:“是李雪梅嗎?”
“是,她說向你問好。”文姍坐了下來。
秋林的手又環摟過來,文姍輕輕地推開了他:“別,我累了。”
秋林想了想,便問道:“雪梅怎麽樣了?”
“她和羅剛吵架了。”
“嗬嗬,她變得那麽胖,也夠羅剛受的。”秋林說道。
文姍看著秋林,覺著他和以前很有些不同,她上午初見他時就有所感覺。當時她想不出來到底是什麽。現在她忽然意識到,秋林的身上好像多了些遊移不定的複雜,多了些市儈油滑的俗氣。文姍真的覺得很累,昨天的恐慌,今天的震驚,她需要休息,需要好好想一想,理一理。她對秋林說:“秋林,今天真的很累了,我想休息。我們以後再聊吧。”
秋林仔細地看了看文姍,見她確實神色疲憊,便道:“好吧,我明天再來。”
秋林在洗手間裏呆了了好一陣,然後就向文姍告辭走了。
第二天上午,文姍一早就在單位裏接到秋林的電話:“文姍,今天感覺好一點嗎?”溫柔如昔。
“還好。”
“晚上我來看你。”
文姍不置可否。她的心裏矛盾重重,亂麻一團。等了這麽多年,終於見到秋林了。可是她卻沒有期待的喜悅的感覺。不僅是因為秋林已經和別的女人結婚,而是秋林的身上有一種讓她覺得陌生的東西。這個秋林和她記憶中、夢幻中的好像有些不一樣,是自己在記憶中把他美化了,還是秋林這些年變化了。文姍的心裏是剪不斷理還亂思緒紛紛。她想起雪梅的話,“這麽多年不見了,你還是化些時間了解一下他”,她忽然有了一個想法。中午的時候她開車來到海珍樓吃飯。
文姍推開餐館茶色的玻璃門,老板娘迎了上來。文姍這次仔細地打量了她一眼。白胖的臉上,眉毛是剃過的,細長的往上挑起,一雙不大的眼睛透著精明厲害,燙過的蓬鬆的卷發染成了棕紅。
文姍要了第一排的坐位,坐了下來。她環視著周圍的一切。盡管以前也來吃過飯,可是知道了餐館和秋林的關係,使她對餐館有一種不同的視角、不同的感覺。海珍樓作為當地最佳中餐館之一,餐館的裝飾、餐具、菜譜、服務都算是相當不錯。文姍要了一壺菊花茶,一碟蝦餃,一碟魚翅餃,一盤蘆筍,一隻餡餅,一個人慢慢享用。過了一會,她忽然看見一個男人走到老板娘身邊說:“老板又去阿青家了。”她看見老板娘臉色大變,惡狠狠地罵了一句:“這個小婊子。老娘不會饒過他們。阿生,我們看看去。”老板娘跟一個經理模樣的人交代了幾句,然後她和那個叫阿生的男人匆匆走了。
文姍一聽,沒了吃飯的心思。她結了帳,也跟蹤著老板娘的車來到餐館附近一處簡陋的公寓區。她看見老板娘和阿生氣衝衝地闖進一間小公寓,然後她聽見一片叫罵喊打聲:“阿青,你這個小婊子,小賤貨,你今後就別想再在餐館打工了!”“董秋林,你吃我的,穿我的,用我的,命是我給的,當初為了我的錢,連姓都跟了我的。現在我年紀大了,你就到處找小賤貨風流快活。你太過分了!”
文姍再也聽不下去,她的胃一陣抽搐,惡心得想吐。她掉轉車頭飛快地開出了公寓區。她頭痛欲裂,全身無力,一陣陣地反胃。她給公司打了電話請假,回到了家裏。她呆在洗手間,望著鏡子裏蒼白的自己,捂著胸口直想嘔吐。無意間她看見紙簍裏一大堆紙,帶著絲絲點點的紅色。文姍納悶地看了好一會,忽然明白為什麽秋林昨天走之前在洗手間磨蹭半天,原來他是仔細地把她留在他身上的唇印去掉。
夏文姍隻覺得胸中一股氣窒悶而出,悔恨、厭惡、憤悶的情緒交織在一起,脹脹悶悶地疼痛不已。她憤然走到樓上,一張一張地把所有的照片都摘了下來,一張一張憤恨地使勁地砸個稀巴爛。她一邊砸一邊罵,惡心,真是太惡心了!等到全部砸完了,她舒了一口氣,無力地坐了下來。文姍的眼睛茫然地掃過一片狼藉。她看見一塊碎玻璃下有幾個字隱隱約約:“直至海枯石爛”。
夏文姍看著看著,捂著臉輕輕地哭了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