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月兒圓了又缺
仁馨
北美女人後花園>>>
姑媽已經八十多歲了,她臉上的皺紋,是我每次見到她都要提到的話題。我常常喜歡對坐在藤椅上的姑媽說,“你的皺紋,看起來比上次又少了許多。” 當然,我隻是想讓姑媽覺得,自己還沒有太老。那一道道的溝溝回回,我怎麽會數得清呢?每次聽到我這樣說,姑媽就樂得合不上嘴,沒有牙齒的口腔,藏納了多少歲月的悲歡喜樂。姑媽總是提醒我們說,她的皺紋最多的時候,是日本人闖進了村子。
那年的初秋,村裏的鄉親捎信,讓住在城裏有錢人家做保姆的姑媽,回鄉下去看看孩子,二娃發燒有幾天了。姑媽向主人告了假,答應一過了中秋節就趕回來做工。回到家後,姑媽給二娃用冰涼的井水毛巾敷頭,不停地換毛巾。二娃第二天就象沒有病過的孩子了。村裏人說,二娃這是想他媽想出來的病,他媽回來了,他的病就好了。
中秋節在村子裏過得很熱鬧,姑媽把主人送的一盒月餅,分給了村裏的鄉親。月兒圓,家團圓,姑夫對姑媽說,“ 你就別再走了,孩子們和我每天都想你。”姑媽說不想孩子們將來還窮,她掙點錢留著送孩子們上學堂。
農曆十七那天,姑媽起了個大早,準備趕回主人家裏去開工。村頭忽然開始喧鬧了起來,有人在狂叫,“日本人來了!” 全村的人,好象聽到了軍營裏的起床號一樣,都跑到屋外,然後又返回屋裏,急急忙忙揀了幾件用得上的家當,拖兒帶女地開始向山裏奔。一條通向山裏的唯一的黃土道上,擠滿了人。孩子們的哭聲,大人們的叫罵聲,村口發了瘋的槍聲,把個寧靜的早晨,攪得象一鍋煮糊了的粥。天才朦朦亮,忽然天上傳來一陣嗡嗡聲,隨後就是黑壓壓的烏鴉一片,村民們都還沒有來得及想什麽,人群中就倒下了一片,血肉橫飛。
姑媽走在前麵,姑夫挑著一副籮筐跟在後麵,兩個娃兒分別坐在兩個大籮筐裏。姑媽被一股強大的熱力推倒在地,昏過一陣子,又在一片喪哭聲中爬了起來,尋見大娃被壓在姑夫身下,麵色慘白地發著抖,姑夫已經血肉模糊地斷了氣,二娃頭上有個血洞,全身浸染在血水之中。
當姑媽帶著大娃回到城裏的主人家,已經是十天之後了。開門的是和姑媽一起在主人家做丫環的小冬,她沒有認出來姑媽,因為姑媽蓬頭垢麵,青絲已經變成了白頭發,臉上布滿了不該在她那時的年齡,所擁有的一道道皺紋。
月兒圓了,月兒又缺了,姑媽的一生就在這月圓月缺的輪回之中,上下沉淪。走過八十多年的艱難歲月,經曆過八十多年的人生曲折,姑媽說她最大的感慨就是,堅強地活著。姑媽是一本書,書裏的故事都寫在了她布滿皺紋的臉上。每當我注視著姑媽的臉,仿佛是在閱讀著一本厚厚的人生之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