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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有一種很塵舊的味道,那是一種溫婉的憂鬱。
我喜歡棉布旗袍, 不是緞子的,因為緞子逼目、太招搖,滑徹、太膚淺,我不喜歡。我喜歡棉布的旗袍,黯黯的色調,經緯交織的織法,細索的盤扣,斜斜的滾邊,三七的開叉。
我喜歡黯黯的色調。
我喜歡的冷色調冷得並不那麽陰寒,隻是有一些陡然的無言,就好象晝思夜想的鍾情也經不起歲月的無痕,再美麗的紅顏也已衰去。於是,連悲哀都不敢徹底,更不敢縱情。在這樣的年代,感情是奢侈,活下去才是目的。
我喜歡的暖色調也不那麽明亮,因為在灰灰的時代是容不了旋目的顏色。明黃、寶藍、櫻桃紅那些顏色屬於繁華熱鬧,不屬於我。我喜歡暗紅如葡萄的醉色,春深如綠的葉色,昏黃如秋盡的果色。這些顏色是豐實的孤獨,讓被生活拋擲的手足無措的我定下心來,明白我的一生也隻擁有那麽一個米粒大小的光華,於是我將生命中的一點記憶拉成一條綿綿不斷的絲線,來縫製我的布衣旗袍,而不是華衣錦袍。
將各種含混的色彩混為一體,粗看是瑟瑟的落寞,細看是溫婉恬素的寂寞,就象一句詞“寂寞梧桐深院鎖清秋”。詞總比詩瘦。
旗袍的盤扣是用原質的棉布絞成細索,一圈一圈又一圈的繞著,就好象繞一層一層的心事,剪不斷、理還亂。將細索緊緊的如咬牙切齒般繞成梅花形、菊花形,浮浮的搭在斜格的棉布上,顯得落寞又蕭瑟。人生有很多附加,但並不是你想要的,但你卻缺不了,就好象盤扣和旗袍,誰也離不了誰,但誰也不屬於誰。
旗袍沒有滾邊顯得單薄,有了滾邊又顯得含混,人生就是這樣矛盾。
但我還是喜歡滾邊,因為旗袍的作用不外乎是烘雲托月般將人的輪廓勾勒,為什麽不在細節上表現我的精心?在重要的地方顯示我的漫不經心?女人是會睜一眼嫁人,但決不會閉一隻眼買衣。旗袍的滾邊必須是原色和斜織。因為非原色的白或藍或紅或黑顯得觸目驚心,一如戲台上一聲長一聲短盼夫歸家的怨婦。原色的滾邊不起眼但可以看到灰了心的你還在掙紮,想著,總有一個結果吧,哪怕是幽幽的一聲太息呀。滾邊必須斜織是因為在困厄中走出的你形影孤單愈讓你覺的要重新振作呀,不能就死在這胡同裏呀,就象斜織的滾邊立在袖口、領口、裙腳的邊緣,試著振作又無力的妥協、粘合。
旗袍的叉,我喜歡三七叉開。開的低無飛揚的姿態,開的高有一種風塵之味,我喜歡三七開不多不少緊緊的裹到膝蓋上一寸,有飛揚也有嫵媚。
旗袍的領,我不喜歡元寶領,那領僵直的斜斜的切過兩腮,不是瓜子臉也變成瓜子臉。將瘦臉顯得如細致柔美的泡桐花,靜靜的將寂寞的青春燃燒。我喜歡的領妥帖的圍著我頸,不長也不短,正正好好,不要硬襯要柔柔的貼著肌膚,喜歡領和衣和我溶為一體。分不清是衣襯領襯我,還是領襯衣襯我,還是我襯衣襯領。
衣杉原是可以透落我的心境的呀,衣衫原是有魂的呀。
古戲裏的七仙女滿心淒恍開箱取衣,隻願平常夫妻相守,但天人兩界扭不上同心結。人間天上咫尺別,衣魂如影般,更給戲裏的哀愁度上清堅的色彩。經緯立就,絲思縷縷是青青的藤蔓不舍其心。穿過的衣物不舍丟去,翻夢成今古,隱隱約約藏著各種記憶,沒有聲息,卻有風有雨有波濤。舊了的衣服是一種安靜的狂瀾。
“花來衫裏,影落池中”是那麽的朦朧不著邊際,錦衣繡裳,羽衣金錯,或許服裝也隻是一種心理的補償。就象 我喜歡旗袍。
其實,人因為活著而附加的東西太多了,那不著邊際的負擔,塵世的悲涼。
想來想去不如布衣終生,清瘦、平凡但又自在,所以我選棉布旗袍。曬出去的布衣晾幹了穿在身上是素直清剛。其間的粗茶淡飯隻有深靜莊重的人才懂得品嚐滋味。
鬧市裏走一圈,輕輕放下一切。一羽散做千衣,千衣歸為一身。人生的終結是一種落花流水的無奈和偶然,想想一切便也放下。
想想,一切也就放下。